李素微一看之下大为骇然，脚步踉跄，险些栽进毒雾里。
凌剑辞闪电般捏起剑诀，飞剑从水下托起三人。李素微一边发抖一边甩着自己的衣袍，曲洛压着嗓子问：“都没毒吧？”
李素微又是一阵哆嗦：“应该没有吧，都是被钦原的死引来的，主上快些决断吧，等他吸收完钦原的妖力腾出手来，可就不一定有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下手了。”
曲洛抿唇：“我与他无冤无仇。”
凌剑辞并指一抹手中剑锋，手中剑铮然长鸣：“差点就有了，今日我跟师兄不在的话，主上你就跟他有杀身之仇了。”
他话锋一转：“主上放心，下次我与师兄绝不阻拦你结仇。”
仿佛察觉到下面不对劲，天空中接连响起一串爆鸣。黑云滚雷转眼间被驱开，天空亮回白昼。
电龙挣开楼凌双手，腾云游动，忽地返身蓄力盘卷住楼凌的身体，瞬息收紧，万道雷光四面八方排浪般急掠而来，无数股爆烈的热浪流入体内。楼凌本就怕热，霎时间如吞同吞下大日金乌，体内劫火炎流肆虐，搅得她血气翻涌，不由拧起眉心，对劫雷多了些忌惮。
楼凌呼出的气息一滞，修长白皙的双手连连结印。
曲洛听见凌剑辞剑下水流声声，不自觉俯首，水势积聚的长河如倒转飞瀑，冲霄而起。
潋滟华光一时耀花他的眼，曲略觑了一眼毒雾海，拧头对李素微说:“李仙君，再给张符？”
话音未落被李素微一张符箓贴在额间，曲洛连忙移回目光朝空中看去。
李素微冲凌剑辞扬扬下颌，凌剑辞会意地摇动小臂，拔升飞剑高度，又把控高度远离劫雷。
水光与闪电光交织，她的咒印结完，急浪似的雷光犹如经纬纵横的金线，纷纷被她封在裙裾。
扭舞的电龙龙角再一次被楼凌擒在手中，它的身躯已经壮大数倍，连角都很难被整个握在手中，楼凌难得地回忆着算了一下，放出相柳、杀死相柳究竟有多少道劫雷。
她牵着龙角拖动龙身，身影轻盈地在空中层层云絮间跃动。
曲洛不许再多描述下面的变故，楼凌已经自己看到了。
眸中金光妖异，穿透毒海雾霭，灼灼目光直抵中心。
陆少桓察觉到她目光似的抬头，一瞬间没有掩住怨毒的神情。
仿佛从没见过他这样失态的样子，楼凌反而一怔。
她就那样拉着龙身从空中款款走下来，身周流风阵阵，在触到迷眩雾气前，那些毒雾就被陆少桓吸敛一空。
他仰头看着楼凌，她一身红衣因相柳妖毒腐蚀，手臂肩背露出大片裸露的冷白皮肤，她困惑地看着他。
他想开口，可气道被毒雾烧灼，一时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声，像人族那些破旧的风箱响动，有些好笑。
“我问过你，你说不走。我以为，你那时候就开始后悔了。”楼凌终于还是开了口，她的声音淡淡，语气却满是失望。
一束冷光突兀地从天顶打下，照亮陆少桓能够靠近她的路，可他直觉那条路越拉越远，她是那么遥不可及，就像远在天际，好像从前觉得她陨落时，都没有隔他那么远。
来不及了，欠的那句道歉再也没机会说出口。
陆少桓垂头的瞬间，余光看见一旁的曲洛，他的视线没有半分投给他，全都黏在楼凌身上。
刹那羞愤与恼怒的情绪多过愧疚，他本就速度见长，催谷之下更是迅捷如风。
凌剑辞觉得一阵微风拂过身边，可全身所有的修为都在为他示警。他挺起手中剑，身前微波一漾，李素微的阵盘已经在他身后摆开，正接住他倒飞的身躯。
楼凌比他们更快觉察，霸道的妖元化为利刃凌空飞射，一排风刃竖在凌剑辞身前。
素手一张，身前遽然现出一人高的光门，她随手将电龙朝地下一扔，闪身进入光门中，再现身时已经站在曲洛身边。
曲洛瞠目结舌地看着她，连倏忽即至的危险都忘了顾忌。
旋即电龙触地震出噼啪不绝的轰响。
楼凌闪电般伸手，挡住了冲破凌剑辞剑围与李素微阵盘的狼爪，利爪在她手心抓出五条抓痕，楼凌用力收紧手掌，握住了狼爪，也让它入肉更深。
“少桓，”楼凌声音依旧平静，“我说过从前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现在回头，所有都还来得及。”
陆少桓看见她红唇张合，她在说什么？
陆少桓觉得自己头脑一片混沌，滴在眼前的汩汩血珠触动着他的神经，他明明是要守护她的，为什么最后却伤了她……
头痛欲裂。
一旁曲洛已经着急地拉她的手查看伤口，可她仍然紧紧握着陆少桓的手不松。
陆少桓迷离着双眼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曲洛眼中的关切那么刺目，明明应该站在她身旁的是他，怎么自己忽然背过了身？
“楼凌，你怎么样？！”
他听见那个凡人急声呼唤，喊得不是“妻主”，而是“楼凌”她心思不在上面，让他也听到了她的名字，几万年来她只是他的主君，而那个凡人，竟胆敢唤她的名。
他看见楼凌歪头冲那个凡人勾起唇角，温声说自己没事。
心蓦地空出一块，犹如冥海水底沉寂万年的海床，陡然坍塌。他曾经将与她相关的一切存留在那里，决绝地认为自己是不同的，或许他早就发现了，只是不能承认，他并不是不同的那个，那个凡人才是。
“少桓，”楼凌沉声道，“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怎么可能来得及呢，所有人都死了。
他猛地抽回狼爪，转身御风而去。
越来越多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耳中，越来越多的画面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甚至还看到了重伤的时剑与夜寒羽，他本想救他们一起离开，却感觉识海中有个声音一直重复质问：“留下他们做什么，连个凡人都杀不掉，不过是累赘而已。”
陆少桓微微蹙眉，他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心的声音，但下意识地吞噬了他们的妖元。
对着地上长蛇与蛊雕的残尸，他想起他好似承诺过楼凌什么。
楼、凌。他心中隔了间隙念这两个字，却并不敢将它们合起来，妖主很快就会找到他，她会降下她的怒火。
那不管承诺过什么，都不会兑现了。
他浑浑噩噩地朝着江城飞去，一边传信给闻曳兮、崔翯和云岚。妖魔的本能战胜了理智，他越发觉得还不够。
“他怎么突然发疯了？”曲洛看着楼凌手掌深可见骨的伤疤，一面催促凌剑辞赶紧掏伤药。
楼凌蹙眉思忖，片刻后道：“难道他留手了？”
李素微一捋胡须：“有可能。”
“他没有吞噬相柳？！”曲洛骇然问道。
楼凌用没受伤的手捏捏眉心，忽地急声道：“传讯给澄澜与留在江城的人！让他们快走！”
李素微眸光一凛，即刻在虚空中摆出卦象推演，凌剑辞已经打出剑讯。
曲洛道：“李仙君与凌仙君不如先回江城。”
楼凌摇头道：“少桓已经生出心魔，怕是要与东夷人不死不休。你们带着戴沛之撤回东极仙岛，做好一斗的准备，等我将这处化境迁走后会让阿洛联络你们，需得找到我最后一道妖力封印，否则……”
她目光渐转柔和朝身旁一转：“阿洛与我在一起，我会护他周全。”
随即她又肃声道：“少桓应当吞噬了我所有冥海的属族，蛟、龙、鼋、鲛人、蚌、葵，所以能够使用他们的能力。还有相柳，怪不得九头蛇这样轻易伏诛，原来竟是把后手放在他的身上。”
她冷笑一声：“是我不够狠心，仍想再信他一次。”
她左手从伤口抿过，将血涂在唇上。空气霎瞬冷冽，曲洛从她的眸中看到淬厉的寒光。
李素微插口道：“还有钦原，他现在怕是也会驱蛊用毒了。”
楼凌背过身去，叹息道：“你们快去吧，他如今妖力磅沛，只盼他找准我们报复，不要殃及人族才好。”
李素微最后看了一眼卦象，没有吝惜言语，对曲洛道：“主上，生逢最后一劫，过去了这一生便平安顺意。”
曲洛微微一笑：“过不去也多谢李仙君。介时你们一定以自身安危为重，千万不要为了我拼命。”
凌剑辞招呼道：“师妹回信，江城暂时无事，她已经带着戴道友回乐浪岛，估摸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那么我等先去策应，主上与妖主万万保重。”
两道剑光遁去，楼凌回头看曲洛：“未想到醒来又是人间界大劫，我竟还成了罪魁祸首。”
曲洛面色陡然煞白：“可他走了，你要如何移走化境？”
楼凌没有回答他，可霎时间风丝飞卷、彤云掠空。他看到一支精巧的银色短刃不知何时被她握在左手中，右掌的抓痕虽然涂过药，却仍未痊愈，她却仿佛感受不到痛，翻转、结印，引出金沙泉涌，墨色莲花绽放。
短刃上乍现寒芒，眨眼间又引来漫天惊雷，洪洪浩浩在他们身边震响。
曲洛伸手帮楼凌捂住耳朵，抱怨道：“怎么还被雷劈？！老天爷劈人上瘾吗？！”
楼凌腾手封住他耳窍，心识传音：“挪移化境、开化境也是逆天而为，自然要劈。”
曲洛迟疑道：“那你还要为大巫祝她们开一次，岂不是还要再被追着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