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楼凌再次发问，云岚已经继续说道：“妖主，除了东海的封印，我……我还知道另一个。”
楼凌眉峰微扬，云岚哂笑道：“在西方，后来的人族皇帝把那里封为‘昆仑山’。”
她眸光怅然，恍惚中仿如看到再不能回的故土。
“昆仑山？”曲洛奇道，“那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这个封印是西王母用妖主的妖力与她的神力设下的。”
曲洛朝楼凌疯狂打眼色，楼凌只是瞟了他一眼，反而示意云岚继续说下去，云岚转脸也瞥他一眼，曲洛也装作毫不在意仔细倾听的样子。
“我知道临海城的封印是炎黄留下的，因首领是人族所以借助了应龙的神力，”她娓娓而谈，“而西王母本就是神族，西方封印建成时，我等神使有幸在场，即使只是主君两成妖力，也足以震天撼地。”
曲洛介意之前楼凌在冥海问到的讯息，眼前这个妖魔说自己从前是神族？那不是两头都不靠，更不可信！
他扬头道：“说了这么许久，你连自己的名号都不敢告知。”
云岚扶额道：“只顾给主君讲这些琐碎，竟忘了主君失去记忆。”
她宛转蛾眉，盈盈下拜：“青鸾云岚恭迎主君归来。”
楼凌待她礼毕，才道：“你说的那处封印位置，只你自己知晓？”
“不曾告诉过别人，”云岚蝤首微垂，“我与陆少桓几个也并不相熟，不过都是为了复活主君才凑在一处，谈话间也听说过那六位曾经为讨主君欢心做尽争风吃醋的事情。”
“那个陆……”曲洛追问。
不等他说完云岚便倒斗般抢白道：“冥海诸多事务以陆少桓为主导，他的妖力我没见识过，但绝不会胜过全盛时期的主君。剩下的几妖里，时剑与夜寒羽战力最高，时剑是长蛇，夜寒羽是蛊雕，柳无宴是钦原，闻曳兮和崔翯您已经见过。”
曲洛心道：“夜寒羽和柳无宴她早也见过，哪里要你多说。”
他心里还念着七百年前死去的巫族族人，不禁又问：“那七百年前神女庙传承的那些巫门族人是来自哪里？”
云岚敛眉：“应是神民后裔吧，可能是炎黄与九黎的结合。我不曾留意过。”
她困惑地看看曲洛：“你问这作甚？”
曲洛杂着情绪的翦水瞳仁望着她，云岚会意抬头，话未说完像是哽在喉间：“那些凡人……？”
她脸色急变，声音犹如绷紧的线：“我不知，那时是在京城，我看过文献，早先一步离开来临海找主君的妖力，未曾想过……”
她颓然笑笑，半起的身体歪坐回圆凳上：“主君不信也是应当的。”
楼凌道：“他们收集人族信愿之力，如何收集？”
云岚摇头：“我也没有仔细过问，只知道在大城中都会建殿宇，供奉您的塑像，事情主要由闻曳兮、崔翯和柳无宴督办。有时会请我帮忙，不过也只是费点妖力送送信函，装装神族什么的。”
曲洛张口，还没说话，云岚又打断他：“凡人的愿望不过富庶、健康、功名……安排几个妖奴去做就好，根本不用我等出面，说富庶，从此往东五百里，海床下有几艘沉船，里面堆积金银瓷器多不胜数。”
她又站起身，纤指一点北面：“那边走有三百四十里，山下有矿脉。”
曲洛连忙起身，跟着她指向的位置看过去，心中暗自发誓，水下的不好找，山里的可要牢牢记住，回头挖出来可就发财了。
“求健康的，”云岚又道，“我猜是抵了妖族的命数给他们。”
她凝神思索，半晌才又开口道：“主君没提时我半分也没注意这些，抵了妖魔命数的凡人，应该也不会过得好。”
曲洛终于掐到她的空隙，问楼凌：“她说的这些人是不是就跟吴姑娘的爹和后娘一样？”
楼凌目光殊锐：“不尽相同，吴家从前积德行善才有灵物护宅报恩。妖魔寿命虽然绵长，但是与人族相比，大概三五百年妖族寿命才能换人族三五年。”
“主君还曾见过灵物？”云岚诧异道，“如今人间界灵力稀薄，已经许久未见过灵物了。”
曲洛言语间有不自觉的惋惜：“见过一条已经死去的灵鱼。妻主收了它的残骨还给它的主人，说是只要对它许愿就能灵验。”如果是他的该有多好。
云岚点头续道：“那可能是龙种，若是成功化龙大概也可以泽被四海。求功名的，大抵会换个有文曲、武曲的命数给他。”
楼凌凛然冷笑：“怎么可能是用妖的命填人的命呢，做个假象罢了，这些求长命的人，多半也都死于非命了。”
“怎么会……？”云岚木愣愣地看着楼凌。
“妖魔的命数哪有那么好借，”楼凌嗤笑，“报应定然来的更快。”
云岚木然坐着，心底一阵发凉：“这些我真得全不知情。”
曲洛也垂下眼帘，他不知该不该信，不好跟着瞎说。
一时室内寂寂，窗外院中鸟雀虫蛩鸣声不住。
曲洛干咳两声，象征性地安慰云岚道：“也是你，从前没做过妖魔，可能没什么经验，你看妻主大人，一眼就看穿他们行事……”
楼凌道：“最坏不过如此。”
云岚强笑道：“希望主君将他们想错了。”话虽如此，心中却知道，怎么可能错呢。
她缓缓舒了口气，有些茫然地望着楼凌，连眼底澄碧的光芒都黯然：“主君不信我，也是应当的。”
仿佛下定决心，她又拉过楼凌略显冰冷的手，按在自己的眉心，在楼凌微微诧异的眼光中，一蓬璀然绿意从她眉心涌出，楼凌黛眉微蹙，正欲撤手，却被云岚双手用力按住。云岚呼吸急促，莹白的脸颊染上一层潮红，碧眼紧闭，一脸痛苦之色。
饶是曲洛在一边旁观都察觉到了不对。曲洛心下暗惊：“又是什么誓言契约？好在楼凌与我结契时未用这种看着就要命的方式。”
他不由垂眸看楼凌，楼凌面上情绪不显，眼中却像蒙着一层霭，他第一次看不出她的情绪，不知她究竟是喜是怒。
云岚口中逸出短促的痛哼声，曲洛见她仍然死死拉着楼凌的手，楼凌却没有半分要挣开的意思。云岚半点也不轻松，甚至觉得比仙骨寸断剥蚀还要痛，早知道这么痛就随便起个誓好了，可开弓哪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攒聚的力量像要撕破眉心，将自己的柔软剖白给她看。
直到楼凌的指间出现那颗鸽蛋大小流光溢彩的珠子，云岚身周的异光才缓缓消散开去。在那珠子出现时，有身形缩小的青鸾在其中舞动。
云岚爽脆的声音染上浓重的倦怠与不安，仿佛是怕楼凌拒绝，一气儿说道：“这是我的妖丹，若有丝毫异动，主君尽管捏碎取我性命就是。”
楼凌没说话。
曲洛觉得她要发怒了，他朝后退了两步，希望这把火不要烧到自己身上，楼凌的眸光愈冷，握着云岚内丹的手却留在原处。
云岚依然垂着头，半点没敢看楼凌，双手还握着楼凌的手腕。
楼凌轻笑一声，云岚抬眸，曲洛侧头，见她叹息道：“你不必做到这样。”她眼睫微微翕动，垂下去掩住大半眼瞳，楼凌的声音压得低：“你不必为我做到这样的地步。”
云岚觉得方才给出妖丹时豪气万丈，如今像一身力气尽数被抽去，喃喃道：“妖主是……不想让我跟随么？”
楼凌摇头。
云岚目光迷离，仿佛手中楼凌的手腕炙热灼人，匆促放开手，跪伏于地，声音细如游丝：“是属下冲撞主君，请主君降罪。”
楼凌的姿势没变，手指却朝前送了三分，那颗绚烂的妖丹被她轻轻一送就回到主人眉心。楼凌收回手搭在塌沿上，淡声道：“赦尔无罪。”
云岚怔怔看着那只修长秀气的手伸向自己，楼凌稍稍用力扶她起身，飞扬的眉眼直视云岚渐转深碧的眸子，面上是恳挚的笑意：“我说，我不需要你这样效忠，你已经展示了足够的诚意，我亦不屑做辜负人真心的事，我信你。”
云岚扬起头，合上眼，没让积蓄的泪水流出眼眶。
“那主君准备何时动身？”云岚哽咽着问。
“过几日，”楼凌道，“我还在等东极三仙岛的剑修带来的消息。”她的目光落在云岚的手背：“你曾见过他了，他在你手上留下了剑意。”
云岚妖元流转，这才发现，确实有道似有若无的细细剑意。
楼凌伸手拂过她的手背，一道锋锐的剑气飞射而出，虽然还是白日，整个室内像被剑华照得更亮。剑华坠若丝雨，楼凌又挥袖，春风穿窗而入，与剑雨撞在一处，卷起纷纷细小气旋。
云岚微笑颔首道：“无论他查到什么，主君尽可与我所言相互印证。”顿了顿，她又道：“若是主君需要，我也可以回去彻查这几百年来，冥海究竟做过多少……”
楼凌摇头道：“不必，你先回去，七日后再来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