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猛地回头,看向秦少琅。
他看到了一双什么样的瞳孔?
没有惊慌,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半点凝重。
那双瞳孔里,只有冰冷的理智,和一丝……兴奋?
仿佛眼前这个必死之局,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更有趣的棋盘。
“不然呢?我还能怎么办?”王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县尊是他的傀儡,县丞是他自己。在这蓝田镇,他就是天!我们手里的这些证据,还没递上去,就会被当成伪证烧掉!那个活口,只要进了县衙大牢,不出一个时辰,就会变成一具畏罪自杀的尸体!”
“谁说,要递给县尊了?”
秦少琅反问。
王虎愣住了。
“县尊之上,总还有人吧?”秦少琅缓缓说道,“这大周的天下,还不是他李茂才一个人的。”
王虎的身体猛地一震!
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所有的绝望和混沌!
对啊!
县尊之上,还有知府!知府之上,还有布政使!
甚至……还有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巡按御史!”王虎失声叫道,“我听说……最近确实有一位巡按御史,正在咱们这一带巡查!但是,没人知道他是谁,也没人知道他在哪!”
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遇官大一级,有先斩后奏之权!
是所有地方贪官污吏的噩梦!
这确实是唯一的生机!
但,这生机太过渺茫,如同海市蜃楼。
“找不到他,一切都是空谈。”王虎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现实浇了一盆冷水。
“谁说要我们去找他?”
秦少琅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们要让他,自己来找我们。”
王虎彻底懵了。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完全跟不上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思路了。
秦少琅没有理会他的错愕,自顾自地说道:“一条鱼,躲在深水里,你怎么把它钓上来?”
“用……用饵?”王虎下意识地回答。
“对。”秦少琅点了点头,“什么样的饵,能钓什么样的鱼。要想钓巡按御史这条大鱼,我们的饵,就必须足够香,足够大!”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那个活口。不能杀,也不能让他轻松。我要一份完整的口供,从他的真实身份,到李茂才如何收买他们,如何伪造公文,如何设下这个栽赃嫁祸的毒计,每一个细节,都必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要让他,亲手画押。”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指了指栏杆上的账本。
“第二,这些账本。这是李茂才贪赃枉法,鱼肉乡里的铁证。但是光我们知道没用,要让全蓝田镇的人,都知道!”
王虎的呼吸急促起来:“你的意思是……”
“天亮之前,我要让整个蓝田镇,都流传着一个消息。”秦少琅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魔力,“就说,县丞李茂才多年来勾结粮商,侵吞官粮,贩卖私盐,草菅人命的黑账,已经落到了县衙王捕头的手里!”
“并且,王捕头已经掌握了李茂才派人假扮官差,刺杀朝廷命官家属(指秦少琅)的铁证,正准备连夜上报朝廷,为民除害!”
王虎听得头皮发麻,后背冷汗直流。
这哪里是自救?
这分明是自爆啊!
这是要把自己和李茂才,一起架在火上烤!
“这么一来,李茂才必然会狗急跳墙,不惜一切代价杀我灭口!我……”
“对!”秦少琅打断了他,“他越是疯狂,就越会露出马脚。而这个消息,就是我们抛出去的饵。只要那位巡按御史真的在附近,他听到如此惊天动地的消息,会无动于衷吗?”
“他只要稍微一查,就会发现,满城风雨的中心,是你王虎。而县衙,却要在大清早抓你。这其中,难道没有猫腻吗?”
“他只要有半分怀疑,就会来找你。到那个时候,我们人证物证俱全,李茂才,拿什么翻盘?”
王虎呆呆地站在原地,整个人,如同被醍醐灌顶。
险!
太险了!
这一招,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是在悬崖边上走钢丝,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但是……
这也是唯一的活路!
王虎看着秦少琅,这个比他年轻了十几岁的青年,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一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绝世军师。
他的每一个计划,都精准地踩在了人性的弱点和事情的关键上。
“时间不多了。”秦少琅将账本和木牌重新塞回王虎的手里。
“你现在,立刻去把你最信得过的心腹全部叫来。一半人,去审那个活口,用尽一切手段,撬开他的嘴。另一半人,把我们刚才说的消息,给我传遍蓝田镇的每一个角落!记住,要传得有鼻子有眼,越离奇越好!”
王虎接过东西,那沉甸甸的分量,此刻却变成了滚烫的希望。
他心中的所有绝望和颓然,在这一刻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的决绝和疯狂!
他对着秦少琅,郑重地、深深地一抱拳。
“先生大恩,王虎没齿难忘!”
说完,他不再有任何犹豫,转身大步流星地冲下鼓楼,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整个鼓楼之上,再次只剩下秦少琅一人。
他走到栏杆边,望着远处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的天际线,神情平静。
李茂才。
你的死期,到了。
天边,已经泛起了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秦少琅站在鼓楼的飞檐之下,清晨的冷风吹动着他破旧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没有多做停留,顺着来时的软梯,悄无声息地滑下高楼,如同一片落叶,再次融入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之中。
他必须赶在所有人发现异常之前,回到那个家徒四壁的小院。
回到那个,有他需要守护的人的地方。
当他推开院门时,天光已经微亮。
堂屋和厢房都静悄悄的。
苏瑾和苏青姐妹俩显然还在睡梦中,昨夜的等待耗费了她们太多的心神。
秦少琅的脚步放得极轻。
他没有回房,而是先走到了院子角落里那几口新砌的大缸旁。
缸里,是已经发酵了数日的高粱,一股混杂着粮食香气和淡淡酒酸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他的根基,也是这个家未来的希望。
他仔细检查了一下发酵的情况,又给几口缸盖上了新的草席,防止清晨的露水渗入。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进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