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琅非但没有愤怒,反而轻轻笑出了声。那笑声极短,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嘲弄,在寂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孙先生,这就是你的格局?”
秦少琅抬起眼皮,目光并未因对方的施压而有半分躲闪,反倒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顽童。
孙鹤年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眼角抽动了一下。
“你说什么?”
“我说,孙先生这笔账,算得太小家子气。”秦少琅身子向后一靠,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你要酒方?可以。你要作坊?也没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写给你,甚至可以把秦家庄的地契双手奉上。”
这番话一出,连张德彪都愣住了。这小子疯了?这么痛快?
孙鹤年却眯起了眼睛,心中警铃大作。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都有毒。
“但是——”
秦少琅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孙先生有没有想过,这酒方给了你,你能酿得出来吗?”
“笑话!”张德彪忍不住插嘴,唾沫星子横飞,“有了方子,随便找几个工匠照着做便是!你当这天下就你秦家会酿酒?”
秦少琅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盯着孙鹤年。
“我的酒,名为‘透瓶香’,需用特殊的酒曲,配合我独创的蒸馏之法,对温度、火候、水质的要求苛刻至极。那酒曲的培养之法,只有我知道。那蒸馏器的构造,哪怕拆开来看,不懂原理的工匠也复原不了。”
“你若强抢,得到的不过是一堆废铜烂铁和几张废纸。”
“更重要的是……”秦少琅身体前倾,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这酒一旦问世,必将风靡大周。到时候,盯着这块肥肉的,可就不止是蓝田县的一亩三分地了。”
“若是京城的王公贵族想要,若是隔壁州的刺史想要,孙先生,凭你,或者凭郡守大人,护得住这独吞的方子吗?”
这一问,直击要害。
孙鹤年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怀璧其罪的道理。这酒若是真的暴利,郡守府一家独大,确实容易招来祸患。
“你这是在威胁本官?”孙鹤年声音阴沉。
“不,我是在救你,也是在帮郡守大人。”秦少琅摇了摇头,神色坦然,“杀鸡取卵,只能吃一顿饱饭。养鸡生蛋,却是细水长流。”
“我秦少琅,愿意做那只下蛋的鸡。”
“酒方和技术,留在我手里。我负责生产,把控质量,承担所有风险。即便日后有大人物以此发难,也是我秦家庄首当其冲,与郡守府无关。”
“而郡守府,只需提供庇护和销路。”
秦少琅伸出三根手指。
“利润,三七分。我三,你们七。”
“我只要一个安身立命的根本,而郡守大人,不仅能得到源源不断的财富,还能落个‘扶持乡绅’的美名,更不必担心引火烧身。”
“孙先生,你是聪明人。是要一张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的废纸,还是要一个永远填不满的金饭碗,这笔账,你应该比我会算。”
厅堂内再次陷入死寂。
张德彪张大了嘴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他只觉得秦少琅在胡说八道,可看孙鹤年的表情,似乎……真的听进去了?
孙鹤年死死盯着秦少琅。
他在权衡。
他在审视。
他在试图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一丝虚张声势的慌乱。
但他失败了。
秦少琅太稳了。那种稳,不是装出来的,而是源于对自己手中筹码的绝对自信。那种自信,甚至让孙鹤年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现在掌控局面的不是郡守府,而是这个坐在客座上的年轻人。
三七分。
郡守府七,秦家三。
这确实是一份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既拿了钱,又撇清了风险。这等于是找了个免费的长工,还在替他们顶雷。
但这小子,真有这么大本事?
“口说无凭。”孙鹤年缓缓开口,眼中的贪婪被理智压下几分,“你说你的酒独步天下,若是吹嘘呢?若是这酒根本卖不出价钱,本官岂不是被你当猴耍?”
秦少琅笑了。
这次的笑,带着几分真诚。
鱼,咬钩了。
“孙先生想验货?”他站起身,对着门外朗声道,“王忠,把酒拿进来。”
门外一直如铁塔般伫立的王忠,听到召唤,立刻提着两个酒坛大步走入。那两名黑衣护卫原本想拦,但被王忠那凶悍的眼神一扫,再加上里面并未传出打斗声,便犹豫着没敢动手。
王忠将酒坛重重放在桌上,震得茶杯轻颤。
“打开。”秦少琅吩咐。
王忠伸手拍开泥封。
“波——”
一声脆响。
紧接着,一股浓烈霸道的酒香,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喷发,瞬间席卷了整个厅堂。
那不是寻常米酒那种酸涩寡淡的味道,而是一种纯粹的、凛冽的、带着粮🚫🚫魂的醇香。它像是一把无形的钩子,直接钻进了人的鼻腔,勾得人五脏六腑都跟着颤动。
孙鹤年原本端着的架子,在这股酒香面前瞬间崩塌。他是个好酒之人,这辈子喝过的佳酿不知凡几,但这般霸道的香气,闻所未闻!
就连旁边不懂酒的张德彪,也被这股味道冲得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
“这……这是什么酒?”孙鹤年忍不住站起身,快步走到桌前,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迷醉。
“此酒名为‘烧刀子’。”秦少琅随口胡诌了个名字,反正这个时代也没有高度白酒,“孙先生,请试饮。”
王忠早已备好一只空碗,倒了小半碗。酒液清澈透明,宛如山涧清泉,挂在碗壁上,久久不散。
孙鹤年迫不及待地端起碗,先是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下一秒,他的眼睛猛地瞪圆。
一股火线顺着喉咙直冲胃袋,紧接着化作一团烈火,在腹中炸开,瞬间流遍四肢百骸。那种辛辣过后的回甘,那种直冲天灵盖的爽利,让他忍不住想要大吼一声。
“好酒!好烈的酒!”
孙鹤年满面红光,连声赞叹。这一口下去,他只觉得以前喝的那些所谓佳酿,简直如同马尿般淡而无味。
“此酒若在冬日饮用,可驱寒暖身;若在军中推广,可壮士气;若在宴席上拿出,必是压轴珍品。”秦少琅适时地补充道,“孙先生,这酒,值不值得你保我秦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