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在荒原，虫儿不时飞撞在马身上发出“噼啪”声，天空中渐渐有星星在闪烁。
马儿放慢了脚步，一晃一晃的，晃得杨明凤直打哈欠。
“小丫头，困了就睡吧！”余庆傅侧身下腰，从褡裢里取出一张羊毛毡子紧紧裹住小丫头，将她抱在怀里。
慈爱沧桑的声线，宽阔如山岳的怀抱，竟让杨明凤体会到了在父亲怀抱里的温暖和安全。
她的心也柔软了下来，这个叫余庆傅的男人心太善了，以至于她都打消了等他们回去时，要擒住他的打算。
“伯伯，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她装作好奇地问道。
“我们啊，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做小买卖的。”
余庆傅哄孩子道：“朝廷不许我们这些小商人去边境外做买卖，可不做买卖咱们就没吃的，家里和你一样大的娃娃就得饿死！”
“朝廷真坏！”杨明凤装作义愤填膺的样子，瞪着眼儿说道。
哈哈哈！
这话令周围几个大汉笑了起来。
“你这小丫头啊，什么话你都敢说，要是让人告到官府，你可就要坐牢了。”
“呵呵，也不怪朝廷！谁叫鞑子连连袭扰边关，咱们内部勾结鞑子的也不少，朝廷也没办法。”
“哼！不是老子说，大明现在从上到下烂透了，年年拖欠军饷，咱们这些当兵的都得跑点私盐养家糊口。”
几个汉子放缓了步子，怨声载道地议论了起来。
杨明凤窝在余庆傅怀里，眯缝着眼睛静静地听着，大抵知道这些军汉为啥要去关外贩私货了？
应该是大明财务出了很大的状况，已经无力承担庞大的军费开支了。
照此下去，大明这幢大厦倒塌也是迟早的事，一旦各处闹饷无法遏制，兵变是迟早的事。
明末又是小冰河时期，各处天灾频出，真是天要灭掉大明啊！
杨明凤的心不由紧迫起来，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一定要在这乱世倾覆之际，给自己建立一个攻可进，退可守的堡垒之地！
“小丫头，你可听到了什么吗？”余庆傅知道自己几个下属的话已经漏了他们的身份，故有意问道。
“伯伯，我饿了！”杨明凤装作没有听的样子，眼巴巴地望着余庆傅。
余庆傅暗暗松了口气，暗道自己多心了，小丫头到底是小孩子，哪里会在意大人说的这些不相干的事。
“呵呵，伯伯还有上次跟牧民换的牛肉干，就是有些硬，你慢慢吃。”他从褡裢里摸出几块牛肉干塞进小丫头手里。
“伯伯，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杨明凤一边咬着牛肉干，一边问道。
“快了！最多明早天亮前，咱们就送你到墩堡。”余庆傅笑着哄她道。
“哦，伯伯，你以后还带我出来玩吗？”杨明凤一脸天真地点了点头。
“呵呵！你这小丫头咋恁胆子大，你就不怕咱们把你拐走卖掉吗？”丘二打马上前来笑话她道。
“不怕！”杨明凤脆生生地说道：“你们都是好人，不会卖我的。”
哈哈哈！
这话引来几人一阵大笑，这大约是第一次有人说他们是好人吧！
他们这些兵痞没粮食吃的时候，也是拿块布把脸一蒙，干那烧杀抢掠的强盗勾当。
这事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老百姓有时候甚至怕他们，比怕土匪更甚。
土匪抢了东西就跑，这些兵痞抢了人要是被撞见脸，便要杀人灭口，手段比强盗更残忍。
笑着笑着，余庆傅眼睛湿润了，但凡军中有口吃的，他和弟兄们也不会去抢老百姓。
半月前，军粮告罄。
他和兄弟们蒙面去抢了凹山屯子，原本不想害人性命的，只想抢些粮食便走。
可他手下一个叫陈奕的是个祸害，背着他糟蹋一家人的闺女。
那家人就一个独养女儿，老两口指着她招女婿养老，看得比眼珠子还宝贵。
见这恶棍要糟蹋自己闺女，就抡着扁担棍子与陈奕那厮拼命，结果被这小子给杀了。
那闺女被糟蹋后，见爹娘都死了，自己又失了清白，万念俱灰之下，一头撞死在墙上。
一家子三条人命，就活生生地葬送在陈奕这个恶贼手里！
虽然知道此事后，他暴怒之下挥刀斩了这恶贼。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与那一家三口他是有愧的，他愧疚自己没能约束好下属，给那一家三口带去灭门之灾。
此次冒险出来贩私盐，除了盐价现在奇高外，也是他不想再去抢老百姓了！
“那如果我们真把你卖给蒙古人做小媳妇儿呢？”丘二恶趣味地问道。
他先前还真是这样想的，现在嘛，见小丫头乖巧懂事，早已没了这龌龊心思。
“那……那我就抢了马逃回来呗！”杨明凤一脸天真地说道：“然后，再把你们送进大牢关着，因为你们是坏人！”
小丫头说的话引得几人哈哈大笑，没人觉得她说的是真话。
“嘿嘿，你这小丫头还没有马高，怎么骑马？”丘二坏笑道：“那蒙古人的马都没有马鞍的，你根本就坐不稳，哈哈！”
“丘二，你别老逗她，都恁大个人了，吓唬孩子玩作甚？”
余庆傅骂了他一句，低下头对小丫头说道：“别搭理这个老不羞，他就是个混球！”
“嗯，伯伯，我不跟他一般见识的。”杨明凤一本正经地说道。
哈哈哈……
几人又一阵大笑，显然把这小丫头当成了开心果。
“伯伯，那边有人！”
众人踏过一座小草坡，杨明兴奋地指着前面黑暗中几处光亮说道。
“今儿就在兀木尔这里换盐吧！”余庆傅看了看远处的几点灯火，加快了马步。
“他手里换不了多少盐巴，咱们再往里面走走，靠近茶马盐湖才能弄到更多的盐。”红脸汉子不甘心地说道。
“茶马盐湖鞑子看守的很严，咱们靠得太近，怕会被发现。”余庆傅只想稳妥一些，早点把小丫头带回去。
“怕个球！来都来了，就换个路费银子有啥意思？还他妈冒这么大的风险！”丘二骂将起来。
他想赚银子的心比谁都急切，近一个月来，他赌钱的手气霉得起冬瓜灰，欠了一屁股的债。
若是再还不上高利贷的银子，他的一只手怕是保不住了！
他也想过躲在军营里赖账，可那开高利贷的刘一手是徐千户爱妾刘婵的爹，自己哪里惹得起心狠手辣的徐千户。
上次就有个小子欠高利贷的钱还不上，被徐千户转去干夜不收，结果第一次出去就没有回来。
有小道传言，那徐千户背地里派人将那小子卖去黑煤矿抵债了。
“对，怕什么？咱们来一趟不容易，得多带些盐回去。”
“就是！盐正当贵，咱们多带些回去，日后价格跌了，后悔都来不及。”
“老余，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再这样下去，咱们都不稀待和你一起过来了。”
其他几人也不赞同余庆傅的决定，纷纷反对道。
胳膊拗不过大腿，见自己说不动几人，余庆傅想了想说道：“那好，咱们摸黑过去，把小丫头留在兀木尔这里，咱们回来再带走她！”
“我，我不要留下，伯伯，我要和你们一起走！”杨明凤赶紧反对道。
“听话！”余庆傅板着脸说道：“伯伯们此去危险，你乖乖留在兀木尔大叔这里，哈尼儿大婶会给你准备好吃的，还会唱歌哄你睡觉。”
“伯伯，你们要是不回来怎么办？呜呜……”杨明凤装着害怕地样子，大声哭了起来。
这哭声让几个大男人心都碎了，一半是体会到小丫头彷徨无助的心情，一半是此去前途未卜，指不定真的就回不来了！
“丫头，不哭了！”余庆傅用粗糙的大手摩挲在小丫头脑袋上，沉默片刻说道：“若是伯伯们回不来了，你就请兀木尔大叔送你回墩堡，这里离墩堡也就百多里远，不怕的！”
小丫头抽抽噎噎地说道：“你们一定要回来，不回来，我就去找你们。”
“你这丫头怎么死心眼子呢？咱们回不来，十有八九已经死了！
你来也就是多个枉死鬼，千万不能来，听到没有！”丘二暴脾气地骂了起来。
杨明凤“呜哇”哭得更大声了。
她心内暗自得意，觉得自己扮小孩的水平已经登峰造极，赢得“奥斯卡”大奖都没有问题。
“哎呀，你说不来话就别说，看把人小丫头吓得直哭！”
红脸汉子骂了丘二一句，转头安慰杨明凤道：“放心吧！咱们去换了就赶回来，没准你睡一觉，睁开眼就看到我们了。”
小丫头似乎被这话劝住了，她抽抽噎噎地不再吭声。
嘚啵嘚啵！
马队在破破烂烂的蒙古包前停了下来，一个年老的蒙古人迎了上来，热情地邀请他们进了蒙古包。
杨明凤这才发现，原来蒙古包竟然这么大，里面至少有百多个平方大，铺着厚实的羊毛毯子。
蒙古包里一共就老两口和两个小孙子，女主人见来了客人，赶紧送上了滚烫的奶茶。
两个小男孩则好奇地打量进来的客人，目光落到杨明凤身上，其中一个拿了奶酪干递给她，另外一个则递给她一只煮熟的羊腿。
杨明凤抬起头，用目光询问余庆傅，装得跟普通小孩子一模一样。
“哥哥给你，你就吃吧！呵呵！”余庆傅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说道。
“余，她是你女儿吧？”女主人笑着走过来，搂着杨明凤问道。
“丫头，快叫哈尼尔大婶。”余庆傅没有回答女主人的话，而是转移了话题。
“哈尼尔大婶好！”杨明凤满足地啃着人家送的羊腿，嘴儿自然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