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在暮色中飘荡。
大山静静地矗立在四周，把此处的山村箍得如同一个铁桶。
汪汪汪—
不时响起的狗吠声，打破了山村的寂静。
杨连枝将一指头宽的五花肉片倒入锅中煸炒，不多时，油脂的香味在灶间弥漫。
嗤啦！
她拿过盆里洗好的鲜嫩刺老芽，倒入大锅中翻炒。
“四姑，加点大酱才好吃。”杨明凤垫着脚尖看了看锅里的山珍，忍不住咽口水。
“好，好，呵呵！咱凤儿真会吃，还知道加大酱才好吃。”四姑笑着转身去碗柜里拿了一碗自家做的大酱出来，用锅铲撬了一坨在锅里翻炒。
浓郁的香味让趴在锅边的周云耐不住了，伸出小脏手就要去抓肉。
啪！
杨明凤不客气地拍开他的脏手，嫌弃地说道：“手这么脏，怎么能去锅里抓肉？要弄脏了，这一锅谁吃啊？”
周云冲她做了个鬼脸，一脸痞赖地说道：“我一个人吃呗！”
啪！
他娘顺手薅过刷把在淘气包身上打了一下，呵斥道：“滚出去洗手，不洗不准吃晚饭！”
朱氏伸长脖子看了看锅里的肉，咽了口唾沫，将手揣在袖子里，转头看向身旁烧火的闵氏笑道：“亲家母，明儿去我家吃饭，家里养了只八斤重大公鸡，正好杀了招待你。”
“那敢情好，明儿我一早就去。”闵氏笑呵呵地说道。
果然是“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事无人问”，人心真是够势力的！
她不免想到以前去周虎家，朱氏那嫌弃的眼神藏都藏不住，别说杀鸡招待，就是一顿小菜饭都懒得捯饬。
现如今自家日子过好了，秀儿又学了门挣钱的手艺，朱氏这嘴脸变得也太快了，整个一个跪舔的样子，都让她有些不习惯。
“亲家母，秀儿的嫁妆可是置办齐了？”朱氏一直等着闵氏提嫁妆的事，可偏这亲家母只字不提，她实在耐不住，便厚着脸皮问了。
“呵呵，自然是置办齐了！”闵氏底气十足地说完，斜眼看了看朱氏。
她是故意不提嫁妆的，看这势利眼妇人抓耳挠腮的猴急样，她就觉得心里头畅快。
受了这妇人几年的白眼儿，终于也轮到她装大一次！
“哦，亲家母啊，都置办了些啥箱笼？若是银子不够，我们也贴补一些。”朱氏是假大方，想真套话。
“朱婶子，按照大明律法我姐的陪嫁是她自己的财产，哪怕是和离或者被休，她的陪嫁也要跟着她走，您说是也不是？”杨明凤突然开口问道。
她不知何时搬了个木桩子做的凳子过来坐着，笑眯眯地看着朱氏。
这孩子虽小，可问的话却一点也不小，倒把朱氏这个伶俐人给麻辣住了。
实事求是的说是呢？那就意味着她这个婆婆无权动用媳妇的陪嫁，这等于新媳妇不受她掌控。
要说不行呢？这杨家大丫头又出息了，眼瞅着就能挣大钱，若是闵氏一不高兴退婚，自己不免鸡飞蛋打。
闵氏和灶台前的杨连枝憋着笑，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心里对凤儿这句问话叫好。
朱氏权衡半晌，终究还是一咬牙认了：“自然是依着律法办事，我一个做婆婆的，哪能昧下媳妇的嫁妆，传出去那不是笑死人吗？”
“朱婶子真是个知法懂礼的人，比那些胡搅蛮缠的婆婆好多了！”杨明凤笑着扬了扬大拇指，不吝赞扬道。
“那是，咱周家村就看着朱婶子是个明理懂法的人，我早就说过咱秀儿嫁过去是享福的！”杨树枝也给这朱氏抬面子，直往高处架上去。
朱氏老脸抽了抽，她这个当婆婆的还没有享过谁的福呢，新媳妇倒要享自己的福，那不是倒反天罡吗？这树墩媳妇可真想得出！
当然，这话她只能在肚子里嘀咕两句，一点端倪都不敢露出来。
“呵呵，亲家母是好的，我就怕秀儿脾气犟，日后惹亲家母不高兴。”闵氏也半真半假地烧了一把火：“若是婆媳合不来，虎子与秀儿和离也可，我接她回来家养。”
“嗨！亲家母，秀儿性格那般柔顺贤惠，我与她能有啥矛盾？”朱氏忙说道：“虎子和凤儿是天定的姻缘，哪能说和离就和离，咱们可不能还没拜堂就盼人和离啊？”
“呵呵，但愿她俩能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吧！”闵氏笑着说道：“秀儿是我大闺女，第一次嫁女总想给她最好的，这才拖了几年才凑够嫁妆。
我们给她备了一套红宝石银器头面，价值三百两银子……”
“啥？”朱氏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问道：“亲家母，你……你是说值三百两的头面？”
“嗯，三百两，在马记银楼买的，是他们的招牌头面。”闵氏颇有些扬眉吐气地说道。
看到娘亲骄傲的样子，杨明凤抿嘴儿直笑。
“大嫂，真买三百两的头面啊？”杨连枝心里百种滋味儿涌上心头。
羡慕嫉妒是少不了的，谁家嫁女有这般豪阔？
便是族长媳妇的嫁妆也才值三十两，也是方圆十里独一份了。
再想到自己被老娘骗嫁给憨子，嫁妆也就值得几百钱的两床被子，一个箱子，怎不心酸难过。
“嗯，凤儿说她大姐一辈子就一次嫁人，要给大姐买最好的。”闵氏笑着说道道：“我们拗不过这小丫头，就买下来了。”
杨连枝惊愕地看了看乖巧坐着的凤儿，想不到她的话对大哥大嫂有这么大的作用，真真是稀罕！
真是三百两的头面！朱氏感觉自个儿被这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得晕晕乎乎的。
三百两啊！这是瞬间发了大财了。
真是想不到娶个媳妇进门，竟是娶了一个金娃娃回来啊。
呵呵！虎子犟对了，就该娶杨家这尊金娃娃，不能娶桃花那个克死双亲的穷鬼。
还没等朱氏从晕晕乎乎中醒过神来，又听到闵氏说道：“我们还给秀儿订了冯家堡木器店最好的一套箱笼，架子床、梳妆台、桌椅板凳全套都有。”
“亲，亲家母，这太，太破费了！”朱氏结结巴巴地说道，她已经震惊到语无伦次了。
这全套的家具，怕是族长家娶媳妇也没有这么大排场，这要抬回来该多有面子啊！
“给秀儿的，再多我们也愿意！”闵氏斜眼看了看她，故意说道。
朱氏秒懂，立马谄媚地拉着闵氏的手赌咒发誓地说道：“亲家母，你放心！秀儿嫁过来就是享福的，家里的活有我和桃花，她不用做啥，只要给我们周家生个儿子就是咱家的功臣。”
“亲家母，万一生的是女儿呢？”闵氏皱起了眉头，她就是连生六个都是女儿，听这话不免替大女儿发怵。
“女儿也好啊，咱们家两代都是单传了，若是多生几个女儿，也是我们周家的福气！”朱氏硬是把话说了个滴水不漏，不过话里两代单传是必须生儿子，也是明明白白的。
这话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无可挑剔的了，闵氏终于点了点头说道：“亲家母，明儿让周大爷给翻看一下黄历，咱们定个日子吧？”
“行！呵呵，明儿我让当家的过来，咱把婚期订下。”朱氏笑得合不拢嘴。
汪汪汪……
正说话间，后面竹林传来狗吠声，不多时便有人从后面坡上下来的脚步声。
“他三叔，快进来坐！”外面传来周大爷招呼人的声音。
朱氏的男人虽然是独子，但在周家宗族同辈中排行老三。
“我家那口子来了。”朱氏一听，忙站起来走了出去。
杨明凤和娘亲也站起来跟了出去，去迎下大姐的公公。
“当家的，你咋来了？”朱氏笑问道。
“只许你来蹭饭，就不许我和桃花也来蹭蹭吗？”周虎他爹玩笑道。
“呵呵！你这老家伙，哪只眼睛看到我来蹭饭了？我是来和亲家母商议婚期的。”朱氏一脸高兴地捶了自己相公一下。
“姨母。”桃花怯生生地看了看她。
今儿朱氏高兴，看桃花也顺眼了一些，破天荒地的没骂她，只说道：“你进来坐吧，要守规矩。”
“嗯”桃花缩着脖子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跟着进了堂屋，找了个墙角的小凳子坐下。
“亲家公亲家母，这边坐。”闵氏将朱氏两口子让到了八仙桌前坐下，端了苦丁茶来满上。
“呵呵！亲家母，不用这般客套。”与朱氏不同，周虎他爹是个实在人，他笑着说道：“我早跟亲家说过，要是凑不出嫁妆，就不用嫁妆也行，咱山里人家没那么多讲究。”
朱氏一听，气得狠狠拧了这老实棒子一下，骂道：“你这个棒槌！说得啥话，你当人家亲家是真拿不出来吗？
人家只是要给秀儿嫁妆备得丰厚些，告诉你，人家秀儿一套头面就值三百多两，更别说还有成套的箱笼家具……”
坐在角落里的桃花盯着姨母那一张一合的嘴，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是了！难怪虎子哥瞧不上自个儿，人家杨明秀光头面就值三百两，自己有啥？
上无片瓦，下午一片地，嘴搭在别人锅沿儿上，像自己这样的人，哪配被虎子哥喜欢。
桃花抱着自己的手臂缩在墙角油灯的暗影里，她感觉异常的孤独，也异常的寒冷。
杨明凤帮着上菜，见大家都围拢着两张桌子坐下，就只有桃花孤零零地抱着手缩在墙角，看着怪可怜的，便走了过去。
“桃花姐姐，你坐这吧！”她拉着桃花走到自己那一桌，让她坐在了自己旁边。
“谢……谢谢你！”桃花怯怯地道谢道。
她知道这小姑娘是杨明秀的妹妹，有些不好意思接受她的好意，毕竟她是存着想要嫁给虎子哥的心。
“不用谢，别光吃馍馍，吃点肉！”杨明凤见她低头啃黍米馍馍并不敢夹菜，便夹了一筷子肉到她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