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都是住在这山旮旯里害了我娃！”杨连枝心有戚戚地说道。
这话既有她对公婆不能明说的埋怨，也有对自己和孩子命运的悲叹与不甘。
杨明凤听话知音，笑着劝说道：“姑姑，您让大表哥去墩堡吧！我们新墩堡要建成容纳千人的堡垒，会有专门的先生教读书识字，还会有武术教习训练墩兵骑射，大表哥去了肯定能学到东西。”
“凤儿，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们墩堡真能读书识字，还能学骑射？”周东眼睛一亮，不敢相信地确认道。
“千真万确！咱墩堡的老兵王叔也来了，不信你问他。”杨明凤趴在少年温热的背上，轻轻扯掉粘在他发上的一根干草。
周东长得很挺拔，虽然才十五岁的年纪，目测已经有一米七了，俊朗的侧颜和挺直的脖颈很是赏心悦目。
杨明凤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颜控，对待大表哥的态度，明显要比周云那个鼻涕虫要温柔太多。
“那敢情好！呵呵，去你们墩堡读书也不用走几十里山路，我们也放心。”杨连枝高兴地一口答应下来。
她想不到自己的一块心病，让凤儿一句话就解决了。
“娘，你是答应我去了吗？”周东高兴极了，笑得很大声地问道。
“答应，你是去读书学本事，我怎么会不答应！”杨连枝看儿子这般欢喜，她也很是高兴。
“那爷奶会答应吗？”周东高兴之余，不免又担心起来。
“他，他们是死脑筋！你甭管了，娘会想法子说服他们的。”杨连枝心里一颤，随即便坚定起来，这次绝不能让公婆阻了孩子的前程。
杨明凤扭头看了看四姑坚决的表情，又转头看了看兴奋的大表哥，抿嘴儿一笑。
墩堡靠自己一人是兴旺不起来的，必须培植自己的势力，才能在这边陲之地建立起根基。
建立根基最好从自己人身上开始培养，像周东这样的好苗子，是她将来重点培养的对象。
三人说说笑笑地往家走去，憨姑父也总跟在四姑后面接一句重复的话，引来三人的笑声。
走到族长房子外面的时候，迎面走来两个人。
前面的是个比四姑年龄更大些的乡间妇人，面相精明，嘴角一颗痣，背着一背篓猪草，手腕上戴着缠了红线的银镯子。
妇人身后则跟着一个寡瘦脸儿的十六七岁女孩儿，细眉细眼儿的，背上背着一大捆柴禾，压得她弓着背喘着粗气。
“朱婶！”周东喊了她一声。
“东哥儿，你这是背上小媳妇了吧？”那妇人打量着他背上的小丫头，打趣道：“你娘什么时候给你买了个童养媳，没听你娘说呢？”
“不是，她是我表妹凤儿，您见过她的。”周东脸皮儿薄，哪经得住这般打趣，脸红到了脖子根。
杨明凤老脸抽了抽，这妇人说话可真不挑人，小孩子也这般调戏。
“他朱婶，你老眼昏花了吗？”四姑听她打趣自己的宝贝儿子，不满道：“凤儿去年还去你家玩过，你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该不会吃了忘心蛋吧？”
这朱氏便是周虎他娘，两家原本关系是极好的，周虎父子时常跟着四姑公公一起打猎，后来周虎又和杨明秀订了婚，两家关系就更近了一层。
后来周虎这边彩礼给了，杨延禄家迟迟凑不够嫁妆，婚期一拖再拖，两家的关系便有些微妙起来。
这种没有明说的矛盾，到朱氏想要退婚就达到了顶点，要不是周虎闹着自杀也不肯退婚，这婚事早就黄了。
“凤儿？”朱氏愣了一下，仔细打量杨明凤。
见她穿着绫罗小袄，发髻上还戴着一根时新的灯笼钗子。
与印象中那个穿着青布袄子，瘦得跟猴一样，整天哭哭唧唧的小丫头似乎完全不一样了，心里暗暗有些吃惊。
杨明凤原身记忆里这妇人并不太待见自己，去她家玩，有好吃的总避着自己，是以印象并不太好。
“朱婶子好！”看在大姐的面子上，杨明凤还是喊了她一声。
“哟！凤儿真是大变样了，一年不见，咋就变得这般俊俏了？”妇人放下背篓，嘴里跟抹了蜜一般夸赞道。
“桃花，你背恁重，放下歇歇吧！”杨连枝看到朱氏身后背着柴禾的女孩子腿都在抖了，忙出言劝道。
桃花是朱氏的远房侄女儿，家里遭了灾来投奔姨母，结果被朱氏当长工使唤。
那阵朱氏想要退亲，也是想把彩礼钱要回去，让儿子娶这个孤女，自个儿不用出一分彩礼钱。
谁知千算万算，儿子偏瞧不上桃花，眼里只有杨家那个大丫头，逼的朱氏不得不歇了这条心。
既然不能做自家的媳妇，朱氏更变本加厉地压榨桃花，从早让她忙到晚，连歇口气的工夫都不给人留。
村子里的人都看不惯朱氏的做派，奈何这是人家家事，想管也管不了，只任由朱氏磋磨得桃花瘦成了一根柴。
“嗯”桃花感激地看了一眼杨连枝，又怯怯地看了一眼姨母，小心翼翼地将柴禾放在地上。
“你杵在这里作甚？”朱氏黑下脸来瞪着桃花，骂道：“笨得跟猪似的！家里那么多活不知道回去干，吃饭的时候比谁都吃得多，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怎么会收留你这个好吃懒做的东西……”
“我，我这就回去。”被骂的头晕眼花的桃花赶紧背起柴禾快步走了。
杨明凤扭头看着桃花弯成虾米的背，不由皱起了眉头。
“她朱婶，人家桃花从早忙到晚的，你怎好说人家好吃懒做？”四姑人耿直，看不惯眼便说道：“好歹是你侄女儿，也让人家休息休息，把人累病了，你不还得花钱医她吗？”
“谁个花钱在她身上，不过是八弯子打不着的亲戚罢了！再说她命硬，扯点草药就好了。”朱氏一脸自私地说道：“我收留她都是行善积德了，这年年干旱的，谁家不缺粮啊？给她口吃的，她也该多干点活。”
四姑见她把话说到这份上，自己再说也无用，便干脆不吭声了。
“凤儿，你爹娘也来了吗？”朱氏满脸堆笑地问杨明凤。
“我爹没来，我娘来了。”杨明凤不动声色地说道。
“那你娘可是来商议你大姐婚事的？”朱氏急不可耐地问道。
一来儿子岁数越来越大，同龄的人早已经娶妻生子，就只有自个儿子还未娶妻。
她怕自个儿子拖来拖去成个老光棍，杨家若是悔婚，再要寻个陪嫁厚点的姑娘就不容易了。
二来自己下的聘礼，怎么也要从嫁妆里收回来，不然可亏大发了。
“是，我大姐的嫁妆已经备好了，只等商议婚期。”杨明凤点了点头。
“那你爹娘备了哪些嫁妆啊？”朱氏套话道。
杨明凤却不老老实实回答她，反问道：“朱婶子，你家周虎哥呢？”
“你虎子哥去山神庙那边伐木去了，说是待在家没进项，去挣些银子娶亲时候用。”朱氏目光闪烁了几下，脸色有些不自然。
实际上儿子周虎是和她闹掰了，才独自去山神庙跟着老把头伐木的。
先前她非要让儿子退婚，娶不要彩礼的桃花，撒泼上吊啥招都用上了。
结果周虎是个拗性的人，见母亲逼迫自己娶桃花，桃花又时时和自己待在一个屋檐下，在家住着多是尴尬且不安生，索性去了山神庙那边图个清静，都有半年不曾回来了。
杨连枝在一旁撇了撇嘴，她这假话骗骗凤儿还行，骗村里人却是行不通，谁不知道周虎和她闹翻了，才赌气去伐木的。
“那您能带信让他回来吗？”杨明凤皱眉问道：“如今我姐在嫡祖母庄子上学做火腿，每个月有工钱的，想让周虎哥过去帮着打下手，也有银子拿。”
“你……你姐学做火腿？”朱氏惊讶道：“女子能做火腿师傅吗？”
“能啊！”杨明凤看了她一眼，故意说道：“要是学成了，一月十两银子少不了的。”
“十，十两！”朱氏震惊地声音都变了，连带嘴唇都哆嗦起来。
“哎呀！秀儿真是出息了，十两银子可比咱族长家的长贵还挣得多，打小我就看秀儿是个稳重的。”杨连枝也羡慕地直搓牙。
“一月挣十两，秀儿姐要挣大钱了！”周东也羡慕地说道。
“凤儿，你姐一个女孩子做甚火腿啊？力气都不够，小心闪了腰。不如让你周虎哥学吧，他力气大！”朱氏转了转眼珠子，打起了小算盘。
“朱婶子，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学做火腿吗？”杨明凤斜眼看了看这妇人，冷淡地说道：“人家那火腿师傅看中我姐孝顺能干，才收下我姐的。
要换个人，人家还不收呢！我姐以后是要给她师傅养老送终的。”
“怎么拜个师，还要给师傅养老？”朱氏一听，又打起了小九九。
“人家师傅有的是钱，不缺人赡养。”杨明凤嗤笑一声说道：“肯让我姐赡养，就是传衣钵的意思。”
“哦哦，是朱婶没见识，想岔了，呵呵！”朱氏一听这师傅有钱，那脸笑得跟朵菊花儿似的。
“您带话让周虎哥快些回来吧，好跟着我们一起回杨家庄。”杨明凤懒得跟这妇人啰嗦：“朱婶，您有事就先忙吧！”
“无事无事，这几日农闲无事，正好找你娘闹闹磕，咱们走吧！”说着朱氏便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灰尘，竟要跟着她们一起去周东家。
杨明凤无语地抽了抽嘴角。
这朱氏真会变脸，以前都是娘亲上赶着去她家唠嗑，她还爱搭不理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如今倒好！一听大姐出师一月十两银子，立马上赶着唠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