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堡中院坝内燃起两堆篝火，这已经是夜晚守堡人的御寒法宝。
明日沈大人便要押运粮食前往鹅儿颈招安，为了给贵人饯行，杨延禄也是下了血本，吩咐王大双去附近屯子买了两只羊回来佐酒。
此时，两只全羊早已架在火上翻烤，热气腾腾的羊杂汤也在锅里翻滚出香味儿。
今晚聚餐的人员，悉数是明儿要押送粮食的人马，而堡中匠人们，则早已经领了晚食回地窝子休息去了。
虽说早已吃饱喝足，但这烤羊肉的香味儿哪里是人能抗拒的，众工匠免不了在炕上摊“煎饼”，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这也太香了吧？”王庄的王木匠伸长脖子，冲着香味飘来的方向使劲儿嗅了嗅，叹气道：“早知道还不如入了军户，指不定今儿还能混上一顿烤羊肉。”
“得了吧！入了军户，就得上战场厮杀，就你那杀鸡都怕的样子，还想当兵么？”刘姓匠人笑话他。
“这杨小旗也忒亏待咱们匠人了吧？哪家请人不给好酒好肉的……”杨家庄的杨二小忍不住抱怨道。
“你这话就没讲良心了，咱在堡里这几日，哪一顿没有馍馍，没有肉的？”
刘姓匠人批驳道：“人要知足，没有咱师傅跟杨小旗同族的关系，咱们哪里能在堡里顿顿吃饱，指不定此刻还在家里饿肚子呢。”
“可他请人吃羊肉，也不请咱匠人？”杨二小不满道。
“你算个屁！”刘姓匠人骂道：“人家杨小旗请的是沈大人，没看见人家沈大人随随便便就能调来两千潼关守兵吗？”
杨二小被骂得不吱声了，半晌才呐呐道：“又不是只请姓沈的，那些墩兵也跟着吃好的……”
“那人家该吃！”刘姓匠人拉低声音说道：“我听说明儿他们要去鹅儿颈招安那帮土匪，这可是九死一生的事，你我也没那个胆子去，就别惦记吃这碗断头饭。”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皆变，再无人惦记上面的吃喝了。
……
匠人隔壁的地窝子里，杨六爷老两口正一边烫脚，一边闲聊。
“老头子，我这脊背经过凤儿的一番诊治，如今都能直起身坐着了，真是谢天谢地，遇到凤儿这个菩萨！”六奶奶双手合十，感恩地直念佛。
“呵呵！我看要不了多久，你就能下地走走了。”杨六爷高兴地合不拢嘴。
“只盼着能早点下地走路，我也能替堡里干点活，免得干坐吃闲饭，我心里总觉得歉得慌！”
六奶奶是个能干好强的人，若不是瘫在床上，她哪日闲过。
恰好杨明凤端着餐食下来，听到这话忙安慰老人家：“六奶奶，您别着急，脊柱侧弯需要时间矫正，切莫太过心急。”
“凤儿，快来！”
六奶奶看到凤儿就欢喜的紧，直冲她招手道：“前两日听紫云说你出门了，奶奶正惦记你呢，快过来让我看看！”
“六奶奶，我也惦记您。”杨明凤忙端着餐盘走了过去，她也挺喜欢这个慈祥地老太太。
“凤儿，我们两个已经吃了，怎么又端饭来了？”杨六爷看了看她手里的餐盘，忍不住问道。
“今晚我爹给沈大人饯行，杀了两只羊，我给你们两老端来两碗羊杂汤和一只烤羊腿，给你们补补身子。”杨明凤笑着将羊汤递到他二人手里。
“这如何使得？”杨六爷内疚道：“我这水车都还没有开始做，倒在堡里白吃了这些时日。”
“嗨，您那手艺不白吃，山里运来烧窑的木头已经回来了十车，都是好木料，您明儿带人去挑些好的做水车就是了。”杨明凤笑着说道。
“呵呵！好，好，明儿一早我就带徒弟去。”
杨六爷高兴起来，慈爱地看着凤儿说道：“凤儿，你们地窝子里需要什么家具说一声，六爷爷亲手给你们做。”
“那太好了！”杨明凤眼睛一亮，笑着说道：“那您老给我们打一排放在炕上的小柜子，可以放衣服和杂物，另外再做两个炕桌。”
“好！”杨六爷想了想说道：“凤儿，我再给你做个梳妆台吧？小姑娘爱美，总要有自己的梳妆台。”
“那敢情好，多谢六爷爷。”杨六凤心里暖融融的，果然能量是会回流的，你待别人好，别人也会待你好的。
“谢啥啊！你帮了我们这许多，我家老头子也就只有这点本事能够拿得出手了。”六奶奶乐呵呵地搂着杨明凤笑道。
“六爷爷六奶奶你们先吃着，我还有事，就先上去了。”杨明凤笑着向两个老人告辞后，噔噔上去了。
六奶奶目送凤儿离开后，转头看了看餐盘里的烤羊腿，笑道：“他爷，这羊腿留给栓柱他们吧？孩子们也多久没吃肉了呢。”
“嗯，留着吧！”杨六爷心疼孙子孙女，忙擦了脚，起身将羊腿锁到炕桌里，免得晚上老鼠溜进来吃了。
“哎，咱家这帮孩子，咋就没有一个像凤儿一般懂事的？”杨六奶奶说到孙子孙女儿，不免叹气儿道。
她知道即便自己老两口一口不吃，全腾给孙子孙女们，也一样讨不到一个好。
“咱没那福份，金凤凰生不到咱家！”杨六爷摇头叹道。
……
且说杨明凤刚从地窝子上来，就看到五姐杨明杏带着那个救回来的少年往厨房走去。
“小哥，你现在好点的了吧？”杨明凤快步跟上去问道。
杨墨渊看是先前给自己一碗鸡汤的紫袄小姑娘，忙点了点头，拱手作揖感激道：“多谢小妹妹的鸡汤，现在感觉身子很暖和。”
“嗯，你先进去吃饭。”杨明凤点了点头，这少年还满知礼懂恩的，她放缓了语气道：“等吃完饭，我有话问你。”
“嗯……”杨墨渊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人家收留自己，自然要问自己的来历，可为什么是个孩子来问，而不是她家大人来问？
晚食出乎他预料的好，居然有四个金黄的玉米馒头、一碗羊杂汤，甚至还有一碗喷香的土豆炖大鹅。
这让折腾了两日水米没粘牙的他，忍不住狼吞虎咽地大快朵颐。
“慢点吃，别噎着！”杨明杏夹了一只雁翅膀放进他碗里。
“多谢姑娘给我夹菜，这鹅肉真好吃。”杨墨渊怪不好意思地说道。
这叫杏儿的小姑娘，总像照看一只捡回来养的小动物般，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
“噗嗤！”杨明杏掩嘴笑道：“这不是鹅肉，是大雁肉。”
“哦，这是你们射的大雁吗？”杨墨渊有些羡慕起这墩堡的孩子来。
他们似乎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里，可以打猎、可以捉鱼……这些孩子的生活真是多姿多彩，比自己常年关在书房读书快乐太多了。
他想到娘亲，往日里她总督促自己用功读书，期盼着自己能金榜题名，日后能够荣耀风光的地认祖归宗，她也好出出这口身为外室的窝囊气！
他知道亲爹是靠不住的，虽说娘亲貌美如花，暂时还能栓住爹的心，可一旦年老色衰，只怕他们一家子就得失了依靠。
为此他在学业上一直很用功，早早就入了童生，去岁也考过了秀才，眼看着就要参加乡试，没想到家中却遭此大变！
如今娘亲没了，妹妹也失了踪，他已无心应考，只一门心思要揪出凶徒，替娘亲报仇！
杨明凤坐在桌前就着羊汤吃了一个馒头，见对面那少年吃得差不多了，便问道：“小哥，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在下叫杨墨渊，家住在临川县祁水边上。”杨墨渊一听她问，忙正了正衣冠，坐直了说道。
“你为何会随水漂到这里？”杨明凤好奇地打量这少年，看他说话温文尔雅，应该是家世良好，怎么会落难至此？
“是啊，你怎么会被水冲到了这里？”杨明杏杵在桌上，托着腮帮子问道。
杨墨渊心里憋着太多苦痛了，见有人问，便把家中遭难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这天杀的强盗，竟然连孩子都不放过！”
“你可真惨！你妹妹被冲到哪里去了？”
“被卷到漩涡里，只怕凶多吉少！”
“你爹可真是不负责任，竟然放着妻儿不管，自顾自去逍遥快活……”
听到这少年讲诉自己痛苦不堪的身世，厨房里的女孩们都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倒牵扯的杨墨渊更加痛苦。
“好了好了，你们别瞎猜了！”杨明凤听不下去了，替这少年解围道：“人家这哥哥被卷进旋涡能活，那妹妹也能活啊，指不定被哪个村民救回去了，日后慢慢在沿河村子里找，总能找到的！”
“对对，一定能找到的！”紫云忙改口附和道。
“你别担心，我明儿骑马带你去河边庄子寻你妹妹。”杨明杏真诚地握住这少年的手安慰道。
“多谢姑娘。”杨墨渊感激地看了看杨明杏，脸有些发红。
杨明凤看了看一脸护犊子的五姐，又看了看脸儿发红的少年，笑着指了指自己五姐道：“杨墨渊，我们都姓杨，这位是我五姐叫杨明杏，我叫杨明凤。”
“还有我，我叫杨明桃。”杨明桃端碗坐在桌前笑道。
“别忘了介绍我，我叫杨明珠。”杨明珠也端着碗过来凑趣儿。
“这是我的四姐杨明桃，我的二姐杨明珠。”杨明凤夹了一块鹅腿在二姐碗里。
“那……那你一共有多少个姐姐？”杨墨渊转头看了看紫云几人，顿觉有些晕头转向，仿佛自己误入了女儿国。
“有五个姐姐，我排行老幺。”杨明凤掰着手指头笑道：“反正中间那字都是明，后面分别是秀、珠、蕊、桃、杏、凤，你记住最后一个字就行了。”
“哦，你是明凤。”杨墨渊指了指杨明凤，又指了指杨明杏说道：“你是明杏。”
“对的，你记性不错。”杨明凤笑了笑说道：“你家那件事，应该不是盗贼入室那么简单，只怕是有人暗中谋划的杀人灭口！”
“此，此话怎讲？”杨墨渊惊愕地看着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