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佑军堡是咱们的根基，自然要牢牢握在自家人手里。”杨明凤早已想好对策，“您去了千户所，堡内事务可暂由女儿和明珠姐姐代为打理，遇大事自然还是飞马报于您决断。
如此一来，您既在千户所积累了资历，又有佑军堡鼎力相助，两不耽误！”
这番话，彻底打消了杨延禄的顾虑。
是啊，去千户所攒资历，奔前程才是重中之重，不可捡芝麻，丢了西瓜！
女儿有能力，暂时帮自己看着，正好可以轻松轻松……想到怀里那一千两银子，去了千户所那等“繁华”之地，岂不是正好派上用场？
至于女儿是否有可能借此彻底掌控佑军堡……此刻被美好前景冲昏头脑的杨延禄，根本无暇细想。
他潜意识里觉得，女儿再厉害终究要嫁人，这杨家的一切，最后还不是要由他说了算。眼下，当然是自己的前程最重要！
“好！好！”杨延禄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站了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凤儿，你说得对！大丈夫岂可困守一隅？
当锐意进取才是，千户所那个位置，为父去了！
这半年，定要好生经营，绝不辜负……呃，绝不辜负沈大人的赏识和你的这番谋划。”
他差点说漏嘴，赶紧把“沈大人的赏识”放在前面。
杨明凤心中暗笑，面上却满是钦佩和欣喜：“爹爹英明！锐意进取方是男儿本色，女儿在此先预祝爹爹马到成功，半年后荣升防守官，光耀我杨家门楣！”
“哈哈哈！好！好！”杨延禄志得意满，仿佛已经看到半年后自己走马上任的风光场面，只觉得人生前途一片光明，先前与老娘弟弟那点龃龉带来的郁闷，早已烟消云散。
“那爹爹早些休息，女儿这就去准备一下，设法将爹爹调任千户所之事早日落实。”杨明凤起身告辞。
“好好好，快去快去！”杨延禄连连摆手，此刻看这个女儿真是无比顺眼，简直是他的福星和智囊。
看着女儿离去的身影，杨延禄重新坐回椅子上，美滋滋地给自己斟了杯冷茶，一饮而尽，却觉得甘甜如蜜。
他眯着眼睛，已经开始畅想去了千户所要如何结交上官，如何左拥右抱享受高官厚禄，以及半年后在那安顺城做防守官如何威风。
……
翌日一早，杨明珠与往日一般早起，自那日从冯府被小妹赎回，已过去两月有余。
她在娘亲的细心照料下，身体早已恢复，脸上也有了些血色，只是在冯府的遭遇如同噩梦，在她心上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让她变得沉默寡言，心里总是藏着一丝旁人不易觉察的自卑。
回来后，爹娘心疼她，总让她多休息，可她不愿闲着，闲着总是容易胡思乱想。
她因着自己在冯府学了几个字，会算账，主动向小妹讨了管理流民登记和物资发放的琐事。
她曾在深宅大院里待过，见识过些人情冷暖，处理起这些事来倒也井井有条，时常受到爹和小妹的夸赞。
这让她重新找到了一点活着的心气儿，虽然想到往事依旧郁郁寡欢，但精神头眼见着好了许多。
晌午，墩堡的食堂一如往常般热闹。
新收拢的流民、堡内的军户家眷们排着长队，等着领取今日的午饭——通常是杂粮馍馍和一勺有些许油星的菜汤。
负责分饭的是几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都是杨家庄的人。
她们当家的与杨延禄都有几分亲戚关系，托他走后门捞得这个肥差，平日里就有些看人下菜碟。
队伍缓缓前行，轮到冯氏、周氏带着杨金根时，那打饭的杨老大媳妇脸上立刻堆起了笑，手里的勺子也沉了下去，不仅给冯氏和周氏的碗里盛了稠乎乎的菜，还额外多给了半勺，又挑了几个最大的杂面馍馍塞过去。
“哎哟，老太太、三奶奶，您们拿好！金根少爷正长身体呢，得多吃点！”杨老大媳妇谄媚地说道，眼睛瞥向旁边的冯氏。
冯氏得意地哼了一声，接过碗，又指着杨金根手里的空碗：“给我孙子再添一勺，没看他饿着呢吗？”
“好嘞！”杨老大媳妇二话不说，又给杨金根的碗里扣了满满一勺，反正也不是自家的，多给点自己也不亏。
更何况这冯老婆子还是杨小旗他娘，给多舀点，没准杨小旗还能提拔提拔自己当个食堂管事。
跟在冯氏几人后面的，是几个刚来没多久的瘦弱流民，见状都咽了咽口水，眼里满是渴望。
然而轮到他们时，杨大媳妇的笑脸瞬间收起，勺子也变得轻飘飘的，舀上来的几乎全是清汤寡水，馍馍也是挑最小的给。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看着碗里几乎能照见人影的汤水，忍不住小声哀求道：“大娘，行行好，再多给一点吧，孩子饿得直哭……”
杨大媳妇把眼一瞪，不耐烦地挥着勺子：“去去去！按规矩就这么多！人人都多要，堡里的粮食够吃几天的？爱吃不吃！”
那妇人被呵斥得不敢再言，抱着啜泣的孩子默默退到一边。
这时，正好杨明珠拿着账簿过来核对今日的饭食发放数量，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她皱紧了眉头，面对这样的不平，心中那股因自身遭遇而积压的郁气，让她忍不住上前一步。
“杨大婶子”她的声音还算平和，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肃：“堡里的粮食是定额发放的，要求每人一勺菜，一个馍，务必公平。
你方才给我祖母和三婶的饭菜超出了份量，给后面这几位乡亲的又明显不足，这不合规矩，请按定量分发。”
杨明珠的话音刚落，饭堂里顿时安静了不少，许多人都看了过来。
杨大媳妇现在也算是把控着“关隘”，堡里这些个流民谁个不捧着，巴结着她，这下子被人当众打脸，她顿觉下不来台。
尤其当面打她脸的，还是这个“名声不好”的杨明珠，瞧着平时这小贱人也是个蔫儿吧唧好欺负的，今儿竟然敢替人出头，反了她了！
她一股子泼劲儿上来，便叉着腰阴阳怪气地骂道：“哎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明珠姑娘啊！
怎么，在冯府里伺候人惯了，跑到这饭堂来指手画脚了？
我给老太太和三奶奶多打点怎么了？
她们好歹是你亲祖母和三婶子，你就这么见不得她们好吗？”
这话极其刻薄，不仅顶撞了杨明珠，还暗讽她的过去，更是指责她对祖母不孝，对亲人不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