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凤站在水榭轩窗前，望着窗外湖光山色，繁花烂漫。
她轻轻吐了口气，这兰台水榭环境清幽，正合她意。
“丑丫，”她转身，对还在新奇打量四周的丑丫笑道：“看来，我们确实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了，去传热水吧！我想洗洗身上的疲乏。”
……
翌日一早，杨明凤刻意避开郑玉树，没有带护卫便随吴三桂、吴三辅兄弟二人前往京营驻地。
吴三桂如今在禁卫军三大营之一的五军营中担任车兵营参将，虽非最高统帅，却也是实权在握的中层将领，足见朝廷对其的倚重与拉拢。
车兵营校场上，旌旗招展，兵甲森然。
杨明凤也不多言，直接取出了经过她改进的连发手铳。
在吴三桂兄弟二人好奇而灼热的目光注视下，她装填弹药，对准远处的木靶，扣动扳机。
“砰！砰！砰！”
接连三声清脆的铳响，几乎毫无间隙，远处三个木靶应声而裂，碎木飞溅！
这射速、这威力，远超当下明军装备的任何单发火铳！
吴三桂眼中精光暴涨，吴三辅更是直接惊呼出声：“我的娘！这……这太快了！”
“兄长，三哥，你俩不妨亲自一试。”杨明凤善解人意地笑了笑，大方地将手统递了过去。
吴三桂迫不及待地接过，依杨明凤指导装填、瞄准、击发。
感受着手中火器带来的震撼，听着那连续爆鸣，看着远处靶子被轻易摧毁，他脸上的兴奋与激动几乎难以抑制。
吴三辅也抢着试射了一番，同样是爱不释手，连连称奇。
“妹妹！此乃神兵利器！若我辽东军能装备此等火器，何惧鞑子铁骑！”吴三桂抚摸着犹带余温的铳管，语气激动。
杨明凤见火候已到，对仍在兴奋摆弄手铳的吴三辅笑道：“三哥，这铳后坐力不小，你且去那边多打几轮，熟悉熟悉手感，我与兄长有些话要说。”
吴三辅正有此意，闻言立刻抱着手铳跑到一边，兴致勃勃地继续试射去了。
校场一角，暂时只剩下杨明凤与吴三桂二人。
远处兵卒操练的呼喝声隐隐传来，更衬得此处的安静。
杨明凤收敛了笑容，低声道：“兄长，昨日宴上各方势力云集，想必你也感受到山雨欲来。眼下便有一事，关乎辽东乃至大明国运。”
吴三桂神色一肃：“妹妹所指何事？”
“皇太极派其子富绶入京议和。”杨明凤观察着吴三桂的脸色试探道。
吴三桂闻言，眉头微挑，似乎并不太在意：“议和？若能暂息兵戈，让我辽东将士喘口气，减少些伤亡，也未尝不是……”
“兄长！”杨明凤打断他，语气凝重：“切不可作此想！皇太极此人野心勃勃，其志岂在区区草原？
他如今拿下蒙古，下一步必是窥伺我大明江山！
此番议和，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意在争取时间，消化草原势力，恢复国力。
若让他得逞，待其兵强马壮，必然大举南下！”
她顿了顿，继续深入分析，并借用了“师父”的名头：“我师父曾观星象、研古籍，断言未来数十年，将逢‘小冰河时期’，天灾频仍，粮食减产乃必然之势。
届时国库空虚，百姓困苦，若再有流民起事，内忧外患之下，朝廷哪还有余力支援辽东？
辽东防线一旦有失，京师危矣！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镇守辽东的祖大寿将军，以及吴家！”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得吴三桂透心凉。他久在边关，岂不知天灾兵祸的厉害？
若真如杨明凤所言，天灾加剧，朝廷无力支撑辽东战事，而皇太极又趁势来攻……那后果不堪设想！
吴家和舅舅祖大寿，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脸上血色褪去，急声道：“妹妹既看得如此透彻，必有良策教我！”
杨明凤目光坚定，沉声道：“当务之急，便是要想方设法，阻止此次议和！
必须让朝廷，让陛下看清皇太极的狼子野心。
我们要在辽东战场拖住他，不断消耗其国力，绝不能给他喘息修整、坐大的机会！”
吴三桂面露难色：“可……若是长期交战，粮草军饷乃是无底洞。朝廷如今的情况，只怕……”
“粮饷之事，兄长不必过于忧心。”杨明凤成竹在胸，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我已想到解决之法，只需兄长在朝中，在合适的时机，配合我的行动即可。
有些‘银子’，是时候该让一些人吐出来，用到该用的地方了。”
见她如此笃定，吴三桂虽不知她具体有何妙计，但联想到她拿出的神奇火器，以及在京中展现出的种种手段，心中不由信了七八分。
他重重抱拳，肃然道：“好！妹妹但有谋划，为兄定当全力配合！这议和，绝不能成！”
议事方毕，吴三桂被军中事务羁绊，留在了车兵营。
杨明凤便与兴致依旧高昂的吴三辅一道，带着丑丫返回吴府。
马车刚在府门前停稳，便有管家神色恭谨又带着几分急切地迎了上来。
“小姐，二爷，”管家先行了礼，随即目光落在杨明凤身上，低声道：“方才二皇子府上派人送来帖子，说是二皇妃娘娘邀请杨小姐去醉香楼一会。”说着，双手奉上一张烫金描花的精致请柬。
吴三辅闻言眉头一拧，颇为厌恶地骂道：“那婆娘能有什么好事……”话未说完，便被闻讯赶来的吴夫人用眼神制止了。
“三辅，你先进去！我与你妹妹有话要说。”
“好吧！我先进去了。”吴三辅抹了把额头的汗，将马鞭扔给随从，大步朝里面走去。
吴夫人打发走了小儿子，扫了一眼那请柬，精心描绘的远山眉便微微蹙起。
她拉着杨明凤的手走入府中，避开旁人，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凤儿，此事蹊跷！那二皇妃气量狭小，心胸狭隘，为人极不好相与。
这醉香楼之约，恐怕是宴无好宴，席无好席！
听娘的话，莫要去涉险，娘这就让人替你回了，只说你身子不适。”
春日暖阳透过廊檐，在杨明凤沉静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
她指尖轻轻拂过请柬上繁复的花纹，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光芒。
她抬起眼，看向满目关切的吴夫人，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
“娘亲的顾虑，凤儿明白！二皇妃此人，锱铢必较，更何况上次在太子府上，我还得罪过她。
她若是派些杀手杀我倒是可能，邀请我去醉香楼赴宴，依照她的性子是绝无可能的！”
“啊！你和她还有过节？”吴夫人心中一凛，不由担心地握住了她的手。
杨明凤点了点头，语气转为肯定，压低了些声音：“娘亲，这帖子虽以二皇妃的名义送来，但背后真正想见凤儿的，恐怕是二皇子。”
吴夫人神色一滞：“二皇子？他这是……”
杨明凤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是雪地上掠过的一道微光，冷静而锐利：“兄长跟他打太极，拖着不理他的一再拉拢，他岂会甘心？
此次邀我，无非是觉着我年纪小，或许更好拿捏，想从我这里寻个突破口。
或是试探，或是威逼利诱，总归是要看看，我这‘义妹’在兄长心中，在西北军与辽东军这新结的联盟中，究竟占着多大的分量。”
她将请柬轻轻合上，握在手中，目光投向府门外车水马龙的街道，仿佛能穿透屋舍楼宇，看到那醉香楼中的暗流涌动。
“既然他出了招，我们若避而不见，反倒显得怯了，让他觉得我们好欺！不如，我去会会他。”杨明凤转回头，对吴夫人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凤儿，让三辅陪你去吧？有什么事，你兄妹俩还有个照应。”吴夫人实在有些不放心。
杨明凤笑着摇了摇头：“娘亲放心，凤儿会请郑大人一同前去！有他在，不会有事的。”
吴夫人忙命人前往客房请郑玉树到前厅来，谁知一炷香后，下人却来回禀，说郑大人不见了！
杨明凤听罢下人的回禀，秀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郑玉树不见了？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她面上并未显露过多情绪，只对忧心忡忡的吴夫人温言道：“娘亲勿忧，许是郑大人早起另有公务，女儿亲自去客房看看便知。”
她带着丑丫，随着引路的丫鬟穿过庭院，来到安置郑玉树的客院。
院中寂静无声，房门虚掩着，她略一沉吟，轻轻推门而入。
屋内陈设简洁，床榻之上，锦被叠放得棱角分明，枕头上不见一丝褶皱与凹陷，用手轻抚，触感冰凉，显然一夜无人躺卧。
临窗的书案上，茶盏倒扣在托盘里，杯沿干净，不见半点水痕。
地面光洁，空气中也弥漫着一种无人停留过的清冷气息。
——他昨夜根本未曾在此安寝。
杨明凤静静立于房中，眸光微动，心念电转。
他在这高门深院之中，明面上是客，暗地里，恐怕早已化身隐卫，潜藏于无形，既能避开吴府耳目，又能更自如地监视各方动静。
一丝了然掠过心头，她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不再停留，转身出了客房，对守在门外的丑丫轻轻摇了摇头。
回到吴夫人面前，杨明凤神色已然恢复平静，语气沉稳：“娘亲，郑大人想必是有紧急公务需连夜处理，已经离开了。
无妨，有杜江他们随行护卫，一样稳妥，女儿这便去醉仙楼赴约。”
吴夫人见她神色自若，心中稍安，仍不忘叮嘱：“定要万事小心！”
杨明凤点头应下，屈膝一礼后，便带着丑丫和早已等候在旁的杜江等一众西北护卫，步履从容地向府门外走去。
阳光将她纤细却挺直的身影投在青石板上，步履间不见丝毫犹豫，唯有眸底深处，凝着一抹冷静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