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着令人几欲作呕的恶臭，郑玉树率先推开那扇歪斜的木门，杨明凤紧随其后，一行人踏入了李驼子的院子。
院内情形果然如那力士所言，杂乱地摆放着十数个污秽不堪的木制粪桶。
有些甚至已经满溢，粘稠的污物顺着桶壁流淌到地上。
那冲天的臭气便是由此而来，几乎凝成了实质，熏得人头晕眼花。
然而，院子里却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搜！”郑玉树蒙着布巾，声音沉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众人分散开来，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污秽，开始搜查。
当一名力士推开那间低矮土坯房的木门时，屋内的景象，却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与外院的污秽恶臭截然不同，这间不大的堂屋里，虽然陈设简陋，却出人意料地整洁。
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张破旧的木桌上，甚至还残留着未收拾的碗筷。
盘中吃剩的酱肉、卤鸭，空酒坛子……看起来颇为丰盛，绝非一个以收夜香为生的孤寡老汉平日所能享用。
郑玉树与杨明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两人迈步走进里间，这里更是与想象中截然不同。
土炕上铺着的竟是簇新的蓝印花布棉被，叠放得整整齐齐，虽然布料粗糙，但显然是新添置不久。
墙角放着一个半旧的木盆，里面甚至还有半盆干净的清水。
整个里间，干净得与这院子的主人身份、与外院的污臭环境格格不入。
杨明凤蹙眉，转向之前汇报的力士，隔着布巾闷声问道：“这李驼子，平日里可是个极爱干净的人？”
那力士连忙摇头，语气肯定：“回姑娘，绝无可能！
这片胡同谁不知道李驼子最是邋遢，一年到头也难得洗一回澡，浑身那股味儿……比他那粪桶也好不了多少。
家里更是脏得下不去脚，怎会如此整洁？”
郑玉树眸光锐利如刀，沉声道：“看来，先前住在这里的，绝非李驼子本人。”
他立刻下令，让手下将堂屋和里间一寸寸地仔细搜查，敲击地面、墙壁，检查是否有夹层或暗道。
然而，一番忙碌下来，竟一无所获！
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墙壁也并无空心异响。
杨明凤没有参与屋内的翻找，她退回到院子里，强忍着不适，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缓缓扫过这个污秽的院落。
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院角最深处，那间紧挨着露天茅厕、以几块破木板和烂草席勉强搭就的杂物棚上。
那里堆放着一些破烂家什，也同样放着几个满是干涸污垢的旧粪桶，臭味尤为浓烈。
“郑大人，”她抬手指向那角落，说道：“往那里搜搜！”
郑玉树顺着她所指望去，眼睛一亮，立刻吩咐：“把那里面的东西，全部清出来！”
几名锦衣卫力士领命，忍着强烈的恶心，上前将破木板、草席和那几个沉重的旧粪桶一一挪开。
随着杂物被清除，墙脚处一片略微松动的、与周围颜色有异的泥土暴露出来。一名力士用刀鞘拨开浮土，下面赫然是一块可以活动的厚重木板！
掀开木板，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出现在众人面前，一股混杂着土腥气和淡淡霉臭的阴冷气息从中涌出。
“火把！”郑玉树喝道。
一名力士立刻点燃火把，率先弯腰钻了进去。
洞口狭窄，向下延伸是一条仅能匍匐前进的简陋地道。
然而，不过深入十来米，前方便已是结实的土层——地道到此为止，是个死胡同！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地道的最深处，火光照耀下，一具蜷缩着的尸体赫然躺在那里！
正是那不见踪影的李驼子！
他衣衫褴褛，面色青紫，脖子上很深的勒痕。
郑玉树亲自下去查验了一番，上来后，扯下蒙面布巾，脸色阴沉如水：“是被勒毙的。根据尸僵和体温判断，死了顶多四五个时辰。”
杨明凤在心中飞快地计算着，四五个时辰，那便是……“昨晚寅时（凌晨3-5点）左右。”
她抬起头，看向郑玉树，眼中一片清明，冷静地得出结论：“寅时，正是收夜香出门的时辰。
那看来是住在这里的人，利用这个时间，杀了李驼子灭口，然后将他的尸体塞进这个废弃的地道里。
而他们自己，则很可能混在粪车之中，或者利用这个时辰守备松懈，已经悄无声息地转移走了。”
富绶一行人，果然如同鬼魅，在锦衣卫的眼皮底下，上演了一出金蝉脱壳。
线索，似乎在这里又断了，但同时也指明了方向——追查昨夜寅时前后，从此处离开的所有可疑车辆和人迹！
郑玉树面色冷峻，立刻下了数道命令，声音如同淬了冰：“立刻封锁三岔胡同及周边两条街巷！
盘查所有住户，尤其是昨夜寅时前后，有无听到或看到任何异常动静、车辆或陌生人！
加派人手，以发现李驼子尸体的院落为中心，向外辐射搜查。
重点寻找任何可能被遗弃的车辆，特别是夜香车！”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原本就因搜查而气氛紧张的三岔胡同及周边区域，顿时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沸水，更加骚动起来。
此时日头已近中天，将巷子里的污浊气息蒸腾得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忙碌了一上午，又是面对如此环境，众人皆是身心俱疲。
郑玉树转向一直凝眉思索的杨明凤，语气稍缓：“杨姑娘，搜查尚需时间，不如我们先寻个地方歇息片刻，用些膳食？”
他考虑到这小丫头年纪尚小，又是女子，长时间待在此处确实不妥。
杨明凤也确实被那无处不在的臭味熏得有些头晕，闻言点了点头：“也好，正好理一理思路。”
两人便带着几名护卫，离开了令人窒息的三岔胡同，来到了相对干净整洁的主街上，寻了一间看起来还算雅致的酒楼，上了二楼雅间。
推开窗，流通的空气终于带来了几分清爽。伙计很快送上丰盛的菜肴和米饭，杨明凤却没什么胃口，只略略动了几筷子，心思显然还在案子上。
郑玉树亦是如此，两人相对沉默，各自梳理着纷乱的线索。
就在饭菜将凉未凉之际，雅间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锦衣卫力士未经通传便快步而入，脸上带着一丝发现重要线索的振奋，抱拳躬身禀道：
“大人！杨姑娘！找到了！”
郑玉树豁然抬头：“找到了什么？”
力士语速很快：“我们在隔了两条街的平安巷一处宅院后墙根下，发现了被遗弃的夜香车！还有几个大号的、足够藏人的空粪桶扔在旁边。”
郑玉树与杨明凤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
“走，去看看！”郑玉树声音沉冷，眼中寒光重现。
杨明凤也精神一振，之前的疲惫与不适，瞬间被新的发现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