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舅脸皮也实在厚，他舔着脸呵呵笑道：“那可不是！若没有老舅我当年无心之举，哪有你现在这桩美满姻缘，照理说你还得给老舅我上上红，给点媒人银子才是。”
“我呸！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当年寸恩不施把延书赶出门去，如今倒要颠倒黑白讨要赏钱，你可真好意思！”冯毓秀气得叉着腰怒骂道。
“冯毓秀，你这丧家娘们嘴莫毒！老子好歹是延禄延书亲舅，俗话说得好，天大地大，舅舅最大！
你身为杨家媳妇不晓人情不懂尊卑，敢骂相公亲舅，信不信！老子送你去祠堂跪着上三日，让延书一纸休书休了你……”
冯老舅早看不惯冯毓秀一家得瑟了，尤其见不得这娘们在自己面前鼻孔朝天，一脸蔑视的样子，早把她看作眼中钉肉中刺。
“呵呵！休了我？你问问延书会不会休了我，你这老恶棍真是异想天开。”冯毓秀冷笑一声说道。
“舅舅，毓秀与我夫妻情深，早有白首之约，岂是外人说休就休的！”杨延书并不是书呆子，相反是极为懂得机变的人，一句话就让冯老舅认清他不过是个外人。
冯老舅一听这话，知道自己暂时讨不了便宜是，便也不想纠缠此事，转了话笑道：“算了！侄媳妇虽与我不对付，我一个做长辈的也不与她一般计较，只是走了恁久才到墩堡，我一家子早就饿了，还是先进去吃饭吧？”
“表兄，今晚吃啥？你们可曾杀猪？”
“我闻到里面有酒有肉，快带我们进去吃肉。”
“我都饿了好几日了，赶紧开饭吧？”
冯老舅的几个儿子一听爹提吃饭，立刻就急切起来。
他们家人口多，粮食早就不够吃，更别说吃肉喝酒了，今儿来就是打主意大吃大喝的！
与冯老爹家五大三粗，相貌凶狠的男人比起来，他家的女人显得十分瘦小和怯懦，全部畏畏缩缩地躲在一边，半点不敢吭声。
“舅舅和各位表兄表嫂里面请！”杨延禄虽然看不惯冯老舅的做派，但考虑到明儿是秀儿的喜事，闹僵了不喜气，只得暂时将人请进了堡中。
冬秧恨这冯老舅一家嚣张跋扈，曾经欺压过自己，悄悄凑到杨明凤耳边出主意：“姑娘，要不给他们弄一桌子剩菜得了？别给他们吃恁好，吃得再好他们也不会感恩，只会想方设法从你家坑银子。”
杨明凤却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冬秧姐，莫要做这些让人拿住把柄的事，按规矩给他们上桌席面就是了。明儿我姐大婚，我不能让他们为这点小事找茬，只是不要给酒，免得喝醉了闹事！”
“哦，还是姑娘考虑的周到，我真是猪脑子，差点出个馊主意！”冬秧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此时，其他人都已经吃完下桌，在周边坐着闲聊。
只剩下冯老舅一家子人坐了两张方桌拼接的长桌子。
不多时菜上齐，男人们跟恶狗抢食似地吃了起来，女人孩子却眼巴巴地看着，不敢动筷子。
“欸，三位嫂子，你们怎么不吃呢？看把几个孩子饿得都啃手指了。”闵氏看着冯老舅家的三个媳妇不动筷子，几个孩子也面有菜色地啃着手指，直勾勾盯着桌上的饭菜，却不敢动弹。
三个妇人畏惧地看了一眼自家相公，低着头紧紧抱着自己孩子，一个字也不敢说。
冬秧看到这一幕，悄悄告诉杨明凤，冯老舅家女人孩子地位最低，要紧着男人们吃饱了，才有她们的残羹冷炙。
那冯老舅的老婆子在时，时不时就要被喝醉酒的冯老舅狠揍一顿，可怜他女人没撑过四十便死了。
这个家暴的传统也延续到他的三个儿子身上，但凡喝酒赌钱不顺，时不时就拿自个媳妇出气。
时间一长，三个媳妇变得十分胆小，说话做事畏畏缩缩，时不时要看男人的脸色行事。
杨明凤不解，这些女人受如此虐待，为何不第一时间寻娘家讨回公道？
冬秧告诉她，那三个媳妇都是深山穷人家的闺女，家里穷撑不起腰，更兼冯老舅一家是好勇斗狠的泼皮，他们惹不起这样的人。
“嗝！”冯老舅狼吞虎咽地啃完一只烤羊腿，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转头看向闵氏道：“老大媳妇，哪有男人没吃饱，女人孩子就上桌吃饭的？咱家家教严，得等我们吃完，她们才能吃。”
闵氏本是很传统的女人，以夫为尊的思想多少有点，但似他们家这般欺压女子也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气愤道：“舅舅，表嫂她们三个嫁入你家，为你们生儿育女，为你们家操持家务，没功劳也有苦劳，怎得吃个饭都要低你们一等？”
杨明凤暗自替娘亲点了个赞，看来自己种在娘亲心里反抗男权的种子发芽了！
冯老爹愣了一下，这话挑战了他的陈腐观念，顿时恼羞成怒道：“什么功劳苦劳！身为女子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就是她们该做的，不然老娘娶回来吃白饭啊，这有甚可说的？
男人要养家糊口是家里的顶梁柱，男人要是倒了，一家子喝西北风去！先紧着男人吃饱，才是一个贤惠妻子该做的。”
“那若是你家媳妇留在墩堡干活，自己能养活自己，不用你们养活呢？”杨明凤慢吞吞地开口问道。
冯老舅看了看一脸稚气的杨明凤，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热闹的人，觉得不回答这个问题，有些无法自圆其说。
他只得摇头说道：“不可能！她们三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个个瘦得跟猴一样，你们墩堡请这样的人作甚？”
“那如果她们真被墩堡留下，并能养活她们自己和孩子呢？”杨明凤紧追不舍地问道。
“你谁家的孩子啊，在这里问东问西地作甚？”冯老舅不识这位侄孙女，有些不耐烦地反问道。
“他是我爹，你可以叫我凤儿。”杨明凤指了指杨延禄。
多年不曾见过杨延禄一家的冯老舅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不起眼的小丫头，竟然是大外甥的女儿。
他只得强做亲近地拉着杨明凤坐在旁边，还殷勤地给她撕了个鸡腿，装慈爱地说道：“若真如凤儿所说，那我倒是愿意她们来墩堡做工，并且还要高看她们一眼，只是你父亲不会要这样的人的。”
他以为小孩子的话做不得数，只拿她这些话当童言童语
“那一言为定！”杨明凤狡黠地一笑，转头看着三个冯家媳妇道：“表婶，你们公爹已经答应了，这次等我大姐婚事过后，你们就留在墩堡干活吧？我们墩堡包吃包住。”
三个媳妇没有吭声，表情依旧木讷。
苦日子过多了，她们压根儿就不相信一个孩子的话，毕竟公爹素来是不肯吃亏的，他可不会想将伺候他的免费奴婢，送去做啥工？
“呵呵，看到了没有！你三个表婶都不想做工，你不必白白浪费口舌了。”冯老舅得意地说道。
“爹，您是……是真的让我们去干活养活自己吗？”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冯老舅听这话后一把火往上窜，转头看去，是老三媳妇苦菊问的。
冯老舅顿时骑虎难下，总不能当面吞回自己刚说的话吧，只得承认道：“自然是真的，可你一个女子带娃留在这里诸多不便，家里又不是养不活你，何必要留在这里自讨苦吃？”
苦菊没再理睬自己公公，赶紧对杨明凤说道：“凤儿，我愿意带娃留下来干活，可否收留我？”
“当然可以！”杨明凤笑吟吟地点了点头，为她能冲破禁锢自己的枷锁感到高兴。
“多谢凤儿！”苦菊那张苦瓜一般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抱着孩子站起来，走到杨延禄面前施礼表达感谢。
“表嫂快快请起，莫要多礼！”杨延禄有些无奈地将苦菊虚扶起来。
按照他的意思，是不想收留这女子的，毕竟舅舅一家实在难缠。
她又带着个孩子，若是出了什么好歹，可是要麻烦缠身，只是如今堡里都是凤儿主事，他不答应也没法。
冯老三见自己老婆要留下做工，顿时火冒三丈，怒喝道：“死贱人，谁让你留下做工的？皮痒了又想挨揍吗？告诉你，老子不同意你就不能去！”
“不同意，咱们就合离吧？反正你也和李寡妇住在一起了，我留在你家也是多余的。”苦菊淡漠地看着他，眼里没有一丝一毫夫妻间的情意，有的只是冷淡与平静。
这话让冯老三莫名有些心慌。
他以前看不上苦菊那张苦瓜脸，只是他爹图彩礼少，逼着他娶回家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容貌看着看着也习惯了，再加上苦菊贤惠能干，又不管他在外面拈花惹草。
试问，谁愿意失去这样一个把家打理的井井有条的人？他自然是不愿意！
“老三媳妇，你们两个平日里也不见吵闹，好好的和离啥？”冯老舅更不愿意他俩和离，脸色不好地责备道。
这老三媳妇虽不多言不多语，但是遇到问题肯动脑筋，平时有她帮着处理事情，比那两个儿媳妇有用。
“你们不让我和孩子留下做工，那就和离！”苦菊态度坚决地说道，对于冯家她已经失望透顶，尤其是自己丈夫冯老三。
平日里，这厮很少交家用给自己，全靠自己织布绣花卖的钱苦苦支撑这个家，这样的男人，有跟没有都没啥区别！
“……”冯老三被她坚决的态度吓到了，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我也准备带孩子留下。”老二媳妇见老三媳妇如此坚决，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她当即也表态。
“我也和她们一起留下。”老大媳妇想起往日在冯家的种种苦楚，更无半分犹豫。
“你们都留下，那咱们回去作甚？不如我们一家人都留下吧？”冯老舅看向杨延禄，趁机想要留在这里包吃包住。
“舅舅想要留下当然可以，不过待遇和外面住地窝子的流民一样，不能搞特殊！你们要想好，这可没有在你们家里舒服。”杨延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