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佑军堡中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堡中空地四角,燃烧着熊熊的火堆,驱散了黑暗。
空地中间摆着几桌酒席,虽说是乡下席口,但是北地婚宴的菜式都很齐全。
四喜丸子、溜猪肝、酸菜猪肉粉条子、红烧排骨……再加上一只架在火上现烤的全羊,真真是丰盛了。
“二弟、二弟妹!乡下人没啥好手艺,这些菜比不得县城酒楼的味道好,只能让你们担待些了。”杨延禄站起来给桌上众人斟满酒,又热络地招呼二弟俩口子用餐。
“嗨!大哥跟我们客气啥,我们又不是外人,难道还会嫌弃乡下宴席吗?
再说这已经是极好了,便是那县城酒楼的吃食还不如这呢,且酒楼菜式份量少,哪有这吃得过瘾!”杨延书呵呵笑着端酒敬了大哥大嫂。
“确实,这味道比县城的长春楼好多了!长春楼那价格简直是咬人,一顿饭吃下来,最少也要一两银子了。”冯毓秀也赞同地点头,今儿这桌菜对了她的胃口。
今晚这菜是紫云主厨,她以前在总旗府也是在厨房做得出色,才进了夫人的小厨房受到重用的,因此炒的菜不输于酒楼。
“天,一两银子!”闵姥姥忍不住感慨道:“一桌饭赶上我们寻常人家半年的用度了。”
“那可不是!你们是没有瞧见,那县城住的商贾富户,便是丫鬟的月钱都是二钱银子,真真是富得流油!”冯毓秀炫耀地笑了起来。
她出身殷实的小户人家,没出阁时,在家也不过是小菜饭管够,一月打个两三次牙祭就不错了。
直到相公杨延书中举截留了县官,她出入富太太官太太的圈子里,才发现这些人过得日子,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耳熏目染之下,她吃穿用度也开始讲究起来,甚至还逼着相公用不多的俸禄,买了几个下人回来伺候,免得自己在那帮夫人面前掉了身价。
以前相公没中举时,她巴望着相公能高中做官,谁知真做官后,烦恼却越来越多。
皆因相公任了知县后,家里迎来送往的应酬多了,开销就捉襟见肘。
光靠着爹娘那点节俭下来的家产是不够用的了,这让她心焦之下,时常冲着相公发脾气。
穷则思变!杨延书迫于家里的压力,也开始寻找门路挣银子。
那等收受贿赂的事情,他一个饱读圣贤书的人,不敢也不屑去干。
思来想去,杨延书想到了泸县的几个出煤点,便想要找矿税监的人来开矿,也好补贴泸县的财政亏空,顺便也充盈充盈自己的私库!
对于有利可图的事,一向喜欢和杨延书唱反调的冯毓秀也是极力支持的。无它!她现在迫切地需要额外收入心,以支撑她现在越开越奢侈的日常开销。
“我的妈呀!丫鬟都能有两钱收入,那嬷嬷收入不是更高,早知如此,我也去县城大户人家帮工了。”闵姥姥羡慕地说道。
“娘,帮工哪那么容易的?”闵氏给她夹了一块软烂的肉,劝道:“给人家干活总归要看人眼色行事,哪有家中自在?再说咱家也不愁吃喝,您去受那罪作甚?”
“娘,二妹说的对!咱家还请人酿酒呢,哪用您出去做工?您可别让人戳媳妇的脊梁骨,到时候说我撵您出去的呢!”陈氏也笑着打趣道。
“呵呵,我就说说,没想出去。”闵姥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嗨,去大户人家做工,也未必看人脸色的。比如咱们府上,下人一般只需做好自己的事,别犯家里的规矩,到月领工钱便是。”冯毓秀偏要显示大户人家的优越性,好显摆自个儿也请了下人。
“那你爹娘都去给大户人家打工了吗?”正站在闵氏旁边啃一只鸡腿的周云,出人意料地看着她问道。
这话一问,冯毓秀顿时卡壳。
憋了半晌,她涨红了脸不满道:“我爹娘是谁?是县父母的丈人丈母!怎可能去给人做下人,你这孩子恁大不读书吗?怎么这样不晓事!”
此话一出,桌上的闵姥姥等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
杨明凤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冯毓秀说道:“二婶,我懂了!您的意思是,你的爹娘不能去做下人,我姥姥可以做下人?”
“不,不是这个意思。”冯毓秀顿时被这小丫头问得哑口无言,偷瞧一眼面色难看的闵氏等人,顿时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得瑟过头了。
“那您是什么意思?”杨明凤夹了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慢悠悠地问道。
“呵呵,凤儿你误会了!我娘的意思是我爹现为泸县父母官,若是我姥姥姥爷去给人做下人,怕有损父亲官威,到时候不好管理泸县政务。”杨兴鹏笑着给杨明凤作揖道:“我娘亲读书少,话不达意,还望凤儿和姥姥不要放在心上。
杨明凤淡淡地扫了一眼杨兴鹏,这小子倒是个脑瓜子转的快,笑了笑说道:“大堂哥,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二婶的话,想问问她而已,你为何要解释这么多呢?”
以杨明凤这样的个子,这样的年纪,问句天真无邪地话,换做平常孩子也属正常。
偏偏她又与普通孩子截然不同,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来,只能是令冯毓秀如坐针毡。
杨兴鹏见她不认,知道她是不满自己娘亲说话过份,只得赔着小心道:“凤儿,明日秀儿姐就要出阁,咱不提此事可好?”
杨明凤一双冷眸扫过冯毓秀,令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感觉这小丫头的眼神不是一般的锐利森冷,令人望而生畏。
“也罢!此事就此不提。”杨明凤看在大姐的份上,暂时也不想跟冯毓秀掰扯这事。
冯毓秀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同时她有些搞不懂自己,明明她自己是长辈,为何会有些畏惧这小黑丫头?
那边杨延书更是松了口气。
他是极聪明的人,早在进堡的时候就已经看出,这墩堡真正主事的只怕不是大哥,而是这凤儿小丫头。
方才毓秀那般瞧不上闵家人,弄得他暗自捏了把汗!
他很清楚,像凤儿这般有能力又极聪慧的人来说,她要置你于死地,不过是极其简单的事情。
像她这一类型的人,只可结交,绝不可与之为敌!
经过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插曲,众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其乐融融地边吃边聊,似乎宾主双方都忘记了先前的不愉快。
晚宴进行到尾声,守吊桥的墩兵却来报,说是又有一大家子人来参加婚礼的,并且还说是杨大人的亲舅舅。
这话令杨延禄和闵氏对望了一眼,彼此都皱起了眉头,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舅舅一家怎么来了?早年他们不是跟咱们断绝了关系吗?”杨延书皱眉道。
“那冯恶棍一家十分难缠,大哥大嫂,你们千万不能让他们进来!”冯毓秀与这一家人在一个庄子上,十分了解这一家子欺男霸女的德行,慌忙站起来直摆手。
这时冬秧也走了过来劝道:“姑姑说得对,大人和夫人千万不能放他们进来,否则日后麻烦不断。”
她与冯毓秀算是本家亲戚,按辈分还要叫冯毓秀一声姑姑,也是十分了解冯老舅一家子的为人。
“相公,此事如何处理?”闵氏心里有些慌,毕竟这冯老舅是正正经经的长辈,人家一家子来参加婚礼,给赶出去实在不占理。
杨延禄也是头疼,他抠了抠头皮站起来说道:“罢了!来者是客,先迎进来再说,左不过招待几日便送客,他也没理赖在咱这里不走。”
杨明凤默默站了起来。
她知道老爹认死理讲究礼法,娘亲又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怕他们吃亏便说道:“爹娘,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大哥,我也跟你们去看看!”杨延书知道冯老舅一家子是无赖,因此也不放心大哥大嫂过去。
“我也去!”关键时候冯毓秀倒是不退缩,气势汹汹地挽起了袖子,那架势仿佛是要去打群架。
她以前最恨就是冯老舅一家,尤其他家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儿子还曾觊觎过自己,想想就觉得恶心。
杨明凤看到冯毓秀这般样子,倒高看了她一眼,这位二婶虽然势利眼,见识也非常有限,但是维护起杨家人来还是很尽心尽力的。
足见“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还是不要把人一杆子打死,要多看看人家的优点才是。
“我也去看看!”
“呵呵,咱们也去。”
冯毓秀这样一搞,弄得桌上诸人都同仇敌忾起来,乌泱泱要一起去瞅瞅。
等冯老舅一家子拖儿带女过了吊桥,猛不丁看到这么多人虎视眈眈盯着自己,还一个个磨拳搽掌的,倒是被吓了一大跳!
好在他多年在庄子里横行,心理素质杠杠地好,赶紧装出十分亲热的样子招呼杨家两兄弟。
“延禄、延书,多年不见,不是把你们老舅给忘了吧?”冯老舅佯装责怪道:“这么多年,你们二人也是架子拿得大,都曾不来看看你们舅舅!”
“舅舅,您怕是贵人多忘事吧?”
杨延禄听得他这番假惺惺的话,不免怒从心底起,不客气地说道:“那年延书想要继续读书,可我娘不让,我只得带着他来向您借银子,可您倒好,不仅不借,还把我们打了出去!”
“这……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不记得有这等事?你们是不是记错了?”冯老舅脸皮比城墙转弯还厚,居然当众表演起“失忆”来。
“说起来我还得感谢您,不是您把我们轰出来,我也不会被我家毓秀相中,搞不好早辍学做了账房。”比起大哥的直接,杨延书迂回地嘲弄了老舅一把。
在一旁的冯老舅的三个儿子脸色瞬间不好,他们仨原本想各凭本事,拿下冯毓秀这个家境殷实的独养女儿,谁知却让表兄杨延书捡了个大便宜!
虽说后来他们已经各自娶妻,但是哪一个的家境都不如冯毓秀,长相也比之差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