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齐管家如此一吼,再无下人敢造次,纷纷低头盯脚装木头。
朱嬷嬷见下人们被齐管家镇住,冷哼一声,猛地一甩袖子,进去把鲁氏扶了出来。
“管家,嬷嬷说你对她不敬,是何道理?”鲁氏一出来,便拿腔作调地责问齐管家。
“夫人,老奴对嬷嬷没有不敬,只是按老夫人的吩咐行事罢了。”齐管家不卑不亢地说道。
“老夫人如今身体不适,不能太过操劳,这杨家宅子里的事,日后就交由朱嬷嬷管吧!”鲁氏摆出主子的架子,压着齐管家说道。
“夫人,此事怕是不行!”齐管家不愠不怒地拢着袖子回禀道:“老夫人只让老奴负责处理田庄和宅子里的事,不允许其他人插手。”
“怎么?我一个堂堂杨家的长媳,杨家独子的嫡妻,难道连这点小事也做不了主吗?”鲁氏怒责道。
“夫人,您有疑问可以问老夫人,老奴只听老夫人的吩咐。”齐管家眼皮也不抬地缓缓说道。
“齐管家!”朱嬷嬷阴阳怪气地威胁道:“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你若是执迷不悟,日后夫人掌权,你可想过杨家庄可有你一家子的容身之处?”
“老奴,一辈子只听从老夫人的吩咐,便是日后被赶出这杨家庄,老奴也认命!”齐管家斩钉截铁地说道,因为情绪有些激动,眼睛都有些发红。
杨明凤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冷哼一声说道:“甭说齐管家为杨家庄鞠躬尽瘁,辛劳一辈子,你们理应赡养他老人家。
就说他辅助老夫人把杨家庄治理得井井有条,这份能力,放到哪里不是急需的人才?
你们有眼无珠要丢弃他,我们佑军堡却稀罕得很!
齐管家,甭担心你以后的生活,你只要肯来我们佑军堡,我们佑军堡包你一家人的吃住,每月二两银子帮我管理墩堡的杂事。”
齐管家听到这话,顿时热泪盈眶。
他没有想到自己在杨家庄干了一辈子,最肯定自己功劳的人,不是杨家嫡出的主子们,反倒是旁枝家的小丫头!
他心里百感交集,望着小丫头拱手道:“多谢凤姑娘,多谢凤姑娘的赏识!”
“呵呵!你这鬼精的丫头,老身只是身体微恙,你就挖起祖母的墙角来了?”
一声笑传来,王老夫人杵着龙头拐杖,在几个丫头婆子的簇拥下走了过来,花白的头发随风有些凌乱,但眼神中灼灼逼人的光芒依然如故。
“老夫人!”齐管家忙上前躬身施礼。
“老齐,你受委屈了。”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管家王老夫人叹了口气,声音略有些沙哑地安抚道:“你放心,我会划给你一个庄子养老,我不会亏待为我杨家立下汗马功劳的人。”
“多谢老夫人!”齐管家再次红了眼,他知道老夫人不会亏待自己,却没想到会给自己一个庄子。
“谢什么,你应得的。”王老夫人说完,转头看向杨明凤嗔笑道:“这下子,你这丫头没办法撬走我的人了吧?”
“那是自然,我可拿不出一个庄子奖赏给齐管家,您的人,我可撬不走。”杨明凤上前施了一礼,笑眯眯地说道。
“母亲,您……您怎么出来了?大夫让您歇着,您可不能出来吹了风!快回屋子去,这里媳妇看着就行了。”鲁氏惶恐不安地上前假意关心道。
呸!
王老夫人狠狠啐了她一口,骂道:“什么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自个儿相公刚亡故,你就欢天喜地的想要爬到老婆子头上拉屎拉尿了。
告诉你!我老婆子在一天,你就甭想在这个家作威作福,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朱嬷嬷看到自个从小疼到大的鲁氏挨了一顿排杠,顿时铁青着脸上前扶着摇摇欲坠的鲁氏怒道:“老夫人,您媳妇疼您,才让您歇着享福!
你倒不识好赖,倚老卖老的作贱您媳妇,哪有您这样的恶婆婆?”
“你是什么东西,敢跟老身这么说话!”王老夫人大怒,立刻唤人过来掌这婆子的嘴。
“你不能打我!我是夫人的陪嫁嬷嬷,不是你们杨家的下人。”朱嬷嬷挣扎着大喊大叫起来。
噗通!
鲁氏吓得三魂少了两魄,赶紧跪下苦苦哀求道:“母亲,求求您不要打朱嬷嬷!她是媳妇的奶娘,打小儿就属她最疼我,如同媳妇的亲娘一般,您莫要打她……”
“哦,这么说你那亲娘,竟不如这个恶奴了?”
王老夫人被气笑了,说道:“难怪她连我都顶撞,怕是她都拿自个儿当老太君了,只等我一死便能作威作福!”
“母亲,她不敢的!”鲁氏吓得连连告饶道:“她只是维护媳妇而已,没有什么逾矩的想法,母亲您千万不要误会她……”
“给我打,狠狠地打!”王老夫人看她这般维护这恶奴就来气。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婆子野心不小,偏这榆木脑袋的蠢媳妇还蒙在鼓里。
啪啪!啪啪!
朱嬷嬷平日里待人刻薄,说话做事又不留余地,院里这帮小厮都对她心有不满,抽起耳光来,半点没有留情。
不多时,便抽得朱嬷嬷嘴角流血脸肿得像是个大猪头。
“嬷嬷!”看到老夫人还没有要喊停的意思,鲁氏疯了一般扑过去掀开小厮,将朱嬷嬷护在怀里。
“别打她了!再打,就和我一起打死吧!”鲁氏歇斯底里地喊道。
噗通噗通!
这时杨福盛和杨素丹听到动静,也披麻戴孝地冲了出来,直接跪在鲁氏身边,连连向祖母磕头求情。
“盛儿、丹娘,你们起来!”
王老夫人命人将孙儿孙女扶起来,才对鲁氏冷冷地说道:“你刚死了相公,理应节哀顺变在房中好好静养,日后就让林嬷嬷陪你一起吃斋念佛,莫要再出来惹事生非。”
“母亲!”
鲁氏惊恐地看向王老夫人,这哪里是让她静养,分明是要将她和林嬷嬷软禁起来啊。
“娘,你好好静养些时日,等祖母忙完这一阵,我们全家去灵隐寺烧香祈福。”
杨福盛拼命向鲁氏使眼色,让她不要当面与祖母顶撞,等祖母气消了,自然会放她出来。
“祖母,娘做错了什么?你要把她关在房里吃斋念福?”杨素丹却不懂哥哥苦心,她这几日被禁足,心里怨气早就到了顶点。
“你娘任由房里婆子撺掇,要把我的贵客赶走,如何不该关起来反省反省?”王老夫人冷哼一声说道。
“您指的贵客就是她们吧?”杨素丹指着杨明凤等人不屑地说道:“几个妾生子,又不是你亲孙女,却当宝一样供着,你怕是鬼上身吧?”
啪!
王老夫人气得狠狠扇了她一巴掌,骂道:“看你这说的什么不知好歹的话!咱们杨家是越来越没落了,瞅瞅你这不长脑子的样,连你姑姑的一根头发丝都不如。”
“姑姑,姑姑个屁!别整天夸你女儿了,她再好也嫁人了。”
杨素丹委屈大了,恨恨地捂着脸骂道:“人家都说老而不死是为贼!你都多大岁数了,还不把管家的权利交给我娘,难道你还能霸占着杨家的财产进棺材不成?”
“丹娘,不可无礼!”猛不丁听到女儿大逆不道的话,鲁氏吓了个趔趄。
“来人!把这孽女给我捆了,扔进柴房关一夜。”王老夫人素来杀伐果断,此时也气得不留情面。
她这次是下定决心要整顿家风。
唯一的儿子没了,如今是内忧外患。
几个族老递进来的话,透出要吃绝户的意思,攘外必先安内,无论如何了家里不能再添乱!
“祖母,我不去!我不去!”杨素丹吓得尖叫着拼命挣扎:“柴房又黑又乱,里面有鬼,我不要待在那里……”
“母亲,她是您亲孙女,您不能这么狠心啊……”鲁氏哪里看得爱女受苦,慌忙抱住老夫人的腿苦苦哀求道。
“来人,把夫人带回房中歇息。”王老夫人冷着脸唤人来把鲁氏和林嬷嬷拽走,坚决不让她们再在这里添乱。
哀乐伴随着杨素丹的嘶吼,整个杨家老宅充斥着压抑和低沉的氛围。
谁也没有注意到,此刻最痛苦的却是杨家唯一的男丁—杨福盛。
他颓然坐在抄手游廊的椅上,呆呆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夜之间这个家就变得支离破碎了。
昨儿还和祖母吵闹不休的父亲,此刻却成了蒙着白布的尸首。
如今娘亲又与祖母争夺掌家权,被祖母关了起来,连妹妹也关进了柴房。
看着这偌大的杨府老宅,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空旷阴冷地可怕。
“堂哥,看看你祖母吧!”突然一只温暖的小手拍在他肩膀上。
他转头看去,却是杨明凤那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旁。
小丫头冲他安慰地笑了笑,斟酌着说道:“祖母早年丧夫,晚年丧子,经历了人生最残酷的两次打击,却依然在白发暮年扛起了杨家这副重担。”
“祖母确与别人不同,她是女中豪杰!”杨福盛打小就十分佩服祖母,所以祖母说过的话,他都一一遵从。
可此刻他有些动摇了,因为这个家似乎因祖母的过于强势,变得毫无温情可言,变得十分空旷和寂蓼。
“不!你不了解你祖母,你根本就不知道她心中坚持的信念是什么?”杨明凤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
“是……什么?”杨福盛诧异地问道。
“是你啊!”杨明凤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你是杨家嫡出一房的根,是你祖母唯一的希望!
也是她如大树般为你遮风挡雨,屹立不倒的原因所在!”
杨福盛仿佛头顶一个霹雳,霎时之间灵台清明。
他望向祖母那苍苍白发、丝丝皱纹,顿时一股酸楚遏制不住地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