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禄浑身颤了颤,他想不到在小女儿心里,她娘亲才是放在第一位的人。
这让他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想他杨延禄为了养家糊口,经年在墩堡熬受苦寒,吃不饱穿不暖的,就想着多匀出一口给几个孩子。
可末了,在孩子心里最亲的还是她们朝夕相伴的娘亲,自己只是个推磨的骡子,拉车的驴!
凤儿对自己的孝顺,竟是要基于她娘安好的状况下,才会施与自己,那自己这个爹累死累活的又图什么?
情感上,他难以接受孩子站在她娘的那一边,完全不知自己养家的艰辛。
在男女之情的事情上,他也接受不了小女儿胁迫自己放弃苏氏。
这天下哪有女儿管父亲情事的道理,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此刻他心里窝了一团火,攥紧拳头猛地转身瞪着小女儿,怒声呵斥道:“你口口声声都是你娘亲,你可曾将你爹放在心上过?怎么,没你娘,你就不认我这个爹了?”
“你可说对了,没有我娘,你什么都不是!”杨明凤兀得沉下脸来,冷心冷肠地看着这个暴怒的男人说道。
“既然你只有你娘,没有你爹,那就把这些年的抚养银子还来。”杨延禄气得肝疼。
这丫头竟然说出如此绝情绝义的话,哪还有半点人味。
“你要多少抚养银子?”杨明凤冷冰冰地问道。
她本就是个情感淡漠的人,若不是娘亲的疼爱,堵住了她心里那个冒寒气的窟窿,指不定她弄到银子后,早就离家出走了。
“一千两!”杨延禄额角青筋蹦了蹦,赌气说道。
谁知杨明凤神色不改地掏出银票,淡定地数了数递给他:“成交,咱俩两清了。”
杨延禄却涨红着脸,迟迟不肯伸手去接。
两个墩兵看得面面相觑。
旁观者清,他二人都替杨小旗不值。
这么能干聪慧的女儿,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哪里能用一千两就了结父女关系,怕是杨小旗被那貌美妇人迷昏了头吧!
“杨大人,一千两,您拿好!”杨明凤扬了扬手里的银票,示意他赶紧拿着,自个儿好走人。
“你……你想要去哪里?”杨延禄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顿时心头一颤,忍不住急问道。
“我去哪里,就不劳杨大人关心了。”
杨明凤笑了笑,一副如释负重的样子说道:“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处吧!不过我会带走娘亲,反正你现在也嫌弃娘年老色衰,正好给你新欢腾位置。”
“你敢!你娘与我是结发夫妻,哪有女儿逼迫爹娘分居的?”杨延禄寒气逼人地瞪着杨明凤,心里那个气啊!
“你收下银子,咱俩就不是父女关系!我娘只要同意,我便带着她远走高飞,省得留在这里,被你纳新欢给气死。”杨明凤毫不客气地再将老爹一军。
她其实知道,娘亲未必不能容下老爹纳妾。
毕竟这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是寻常事,妻子若是反对,还被认为是没正妻气量的妒妇。
受这些封建礼教影响,娘亲指不定迫于老爹的压力,就同意老爹纳下别的女人,但她心里指定是不开心的。
试问这天底下,有哪个女人会真心实意地同意自己男人纳妾?不过是迫于形势和压力,委屈自个儿罢了!
女人委屈自个儿的结果,只能是病痛缠身哥,最后郁郁而终,倒是便宜了那新欢和狗男人。
杨明凤是宁愿憋死这花花肠子的老爹,也绝不肯委屈娘亲分毫。
杨延禄手一抖,猛地拍开小女儿递过来的银票,冷脸道:“一千两少了,等你筹够百万两银子,再来找我断绝关系吧!”
说完,他也不再去送那苏氏母女,径直登上了马车,吩咐余中正留下后,带着另一个墩兵走了。
嘚啵嘚啵!
杨明凤瞅着马车远去后,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老爹没和自己硬刚下去。
要真闹僵下去,自己也不知道娘亲愿不愿意跟自己走?
且为墩堡筹谋的一切都将落空,亲人之间必然离散。
乱世飘摇中,自己带着娘亲要寻一安稳处落脚,也将十分艰难。
“凤姑娘,你爹是嘴硬心软,他那话也不过是赌气罢了!”
余中正劝道:“你可千万不要跟你爹计较,再说他看上那貌美妇人也属人之常情。
不要说小旗官动心,就是余叔我当时也看直了眼的。
只怪那妇人生得也太好了些,你还是莫要对你爹太过苛刻……”
“余叔,我心中有数,此事您莫劝。”杨明凤语气平和地说道。
“呵呵!心中有数就好,我知凤姑娘聪慧,方才的话是我多言了。”余中正怕她生气,忙自谦道。
“不,余叔您说的对,多谢您的好意,咱们去骑马回牛山屯吧!”杨明凤顺大路往前面林子去找马。
“凤儿,咱们不送那母女回去吗?”余中正小心翼翼地问道。
“送啥啊!知恩不图报的白莲花,我傻了才去送这样的人。”杨明凤加快步子往前面林子走去。
她现在总算是明白,为何佛家要劝人不要随意介入别人的因果。
现在看来,介入别人的因果,少不了就要承担别人的业力,最后可能会祸及自己和家人。
“确实,不送就不送!咱们去牛山屯把猪拉走,说不定还能赶上吃晚饭。”余中正以她马首是瞻,自然赞同。
二人很快找到林子里的两匹马,骑着向牛山屯而去。
……
半山坡上,苏氏走走停停,不时回头看看坡下,却久久不见那杨小旗追来护送她们母女俩。
“娘,你磨磨蹭蹭啥?走快点!”向姝不满地回头看了一眼娘,不高兴地催促道:“天都快黑了,要是来了狼可咋整?”
“姝儿,那小旗官真就被他女儿叫回去了吗?”苏氏不甘心地问道。
“自然是叫回去了,不然你走得这般慢,他早就跟上来了。”项姝说道。
“他也太没用了些,竟被女儿拿捏了。”苏氏不满地说道。
“娘,人家有媳妇的,你过去只能做个妾,何苦埋汰自己呢?”项姝极厌烦地劝道。
“娘哪里不知道他有媳妇,可现今这兵荒马乱的,咱们若没个依靠,迟早都得出事。”
苏氏无奈地说道:“与其被那些个不三不四的人掳了去,不如跟了那杨小旗,娘观他为人正派,人也踏实……”
项姝被娘的话给逗乐了,反驳道:“他要是正派,又怎会勾搭娘亲?我看那人与其他男人也没甚区别。
更何况他们父女还杀了我哥,到底是咱们的仇人,即便不报仇,您也不能嫁给仇人啊?”
“什么仇人不仇人的,今儿经历了这番事,我早就已经想开了。”苏氏似下了某种决心一般说道:“只要能护住我们母女俩,给我们一个存身之所,哪怕与他做妾,我都认了!”
“娘!”项姝想要再劝母亲,可却不知道说什么,她心里其实也认可娘所说的话。
这乱糟糟的世道,她们俩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找个依靠,如何能生存下去?
“这事我已经决定好了,你莫要再劝。”
苏氏下了狠劲儿道:“明儿我们雇个车把鸡鸭送去佑军堡,有那杨小旗在,我就不信那小丫头能把我俩赶出来。”
“娘,那不就成了癞子吗?我不去,好丢脸啊!”项姝脸皮儿薄,不肯干这送上门被羞辱的事。
“姝儿,你听娘说。”
苏氏快走几步,紧追上女儿教导道:“这世道,要活下来就不能要脸面。
我和你爹当年私奔出来,不也见到过不少抄家落败的官家小姐吗?
这些个自命清高的官家小姐,没了钱财傍身,又不愿给人做妾,更舍不下脸面去求昔日好友。
结果怎样呢?不是被走投无路的爹娘哥嫂卖进青楼,就是被卖去做妾,哪一个不是下场凄惨。”
“娘,您别说了,怪吓人的!”项姝缩了缩胳膊。
“姝儿,这不吓人,吓人的是你能有机会选一条好路走的时候,你怕丢脸给放弃了!”
苏氏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逼迫地看着她,提高了音量一字一句道:“眼下娘就有一个机会选择,娘绝不能放弃,哪怕为了你,娘也不能放弃!”
项姝被逼迫地哭了起来,抽抽噎噎地说道:“娘,我知道了,明儿我们去墩堡,我再不反对你嫁给他了,呜呜……”
“哭啥哭,把眼泪擦干了,多埋汰啊!”
苏氏用袖子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珠,笑着说道:“咱们苏家的人,素来不喜欢这遗传的美貌,觉得美貌就是祸事的根子。
但为娘现在却觉得美貌是把双刃剑,用得好了,也是无往而不利的一把好剑!”
“娘,那我怎么不曾遗传你的美貌?”项姝一直以来最大的心塞,就是娘亲比自己还美貌,这让她多多少少有些心里不平衡。
“呵呵!只能怪你太像你爹了。”苏氏怜惜地摸了摸女儿那张酷似相公的脸,心里涌起一阵酸楚。
“爹长得很丑吗?”项姝好奇地看着娘。
“不丑,五官端正。”苏氏满脸温柔地说道:“你爹满腹经纶,只可惜家境贫寒,没有钱上下打点,因此屡试不中。”
“娘,爹那么好,那你还能看上那五大三粗的杨小旗?”项姝不解地看着娘。
“你爹是知书识礼,满腹经纶,可百无一用也是书生!”
苏氏脸上的温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怨恨:“我跟你爹私奔后,就一直就挣扎在贫病中。
他开私塾挣不来几个钱,又不肯去给人做师爷账房,就全靠着我会苏绣,才勉强把你们姐弟拉扯大。
除这以外,他身子骨弱,三天两头生病抓药,银子水一样花出去了,人却没救回来。
现如今我算是看明白了,读书人光是嘴皮子能,其他啥能耐都没有,找男人还是要找有能力身体壮实的,人也要靠得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