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涯掏出怀钟。
指针清晰指向九点十五分(亥时一刻)。
他示意身旁的耿异、吴振湘等人,原地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营房内的灯火渐渐暗淡下去几盏,喧闹声也变成了零星的嘟囔和越来越响的鼾声。
白班劳累的以西巴尼亚士兵和部分玩累了的辅兵,开始沉入梦乡。
怀钟的指针,终于咔哒一声,重叠在了九点半(亥时两刻)的位置。
“啪!”
李知涯猛地合上怀钟盖,塞回怀里。
眼中的疲倦尽数扫空,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他低吼一声,如同压抑许久的雷霆:“打!”
“咻——!”
尖锐的口哨声骤然划破寂静的夜空,从三个方向几乎同时响起!
下一瞬,杀机爆裂!
“砰!”“砰!砰!”
东西两侧的窗户在同一时间被粗暴地撞碎!
黑洞洞的铳口探入,火光喷吐!
北面的木墙被耿异一脚踹开一个大洞,他魁梧的身躯如同煞神般堵在洞口,手中长铳轰然鸣响!
营房内瞬间炸锅!
睡梦中的守卫被惊雷般的铳声和同伴的惨叫声吓醒,懵懂茫然。
正所谓:火铳一响,爹妈白养。
一个以西巴尼亚士兵刚从吊床上坐起,手还没摸到挂在床头的火铳,一颗铅弹就精准地穿透了他的脑壳,红白之物溅了隔壁床铺一脸。
掷骰子的那几个,还保持着弯腰捡钱的姿势,就被从西窗射入的排铳打成了筛子,铜钱和骰子叮当落地的声音被铳声彻底淹没。
抱着酒瓶唱歌的家伙,歌声戛然而止,酒瓶炸开,混合着玻璃碎片和他的牙齿,糊了满墙。
传看春宫图的几位更惨,耿异冲入屋内,手中长铳一个抡扫,沉重的铳托狠狠砸在其中一人的太阳穴上,发出闷闷的骨裂声。
另一人刚抽出腰刀,曾全维鬼魅般贴近,手中那柄二连发手铳几乎顶着他的胸口扣动扳机——
“砰!砰!”
两团血花爆开,那守卫瞪着眼,软软倒地。
火铳的轰鸣、刀斧劈入骨肉的闷响、垂死的哀嚎、惊惧的尖叫……
各种声音在狭小的营房里疯狂碰撞、发酵。
血腥味浓烈得令人作呕。
战斗狂暴而高效。
几分钟。
仅仅几分钟。
营房内的声音迅速平息下来。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来自胜利者。
而二十名留守的土著辅兵和十名以西巴尼亚士兵,全数变成了扭曲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吊床、赌桌和地上。
鲜血浸透了粗糙的木地板,缓缓流淌。
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惊动正在奴隶围栏附近值夜的那十名土著辅兵。
“营房!营房出事了!”
“敌袭!快!过去看看!”
他们惊慌失措地叫喊着,端着那十杆火铳,在南墙火盆跳动的光芒照耀下,笨拙地寻找着掩护。
一边探头探脑,一边小心翼翼地朝着营房移动。
他们的队形散乱,动作慌张,缺乏任何有效的战术素养,看起来既可怜又可笑。
但他们移动的方向,正好将自己暴露在了营房胜利者的枪口下。
“自由射击!”李知涯冷声道。
早已在窗口、门边架好火铳的突袭队员们,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啪!”
几声铳响过后,三名辅兵应声倒地。
另外两人惨叫着捂住伤口滚倒在地。
剩下的五名辅兵彻底被这精准而致命的打击吓破了胆。
他们发出一声惊恐的呐喊,毫不犹豫地扔掉了手中的火铳。
甚至有人慌乱地脱下自己的白色裤衩,拼命挥舞起来,用带着哭腔的土语高喊:“投降!我们投降!别开枪!”
他们一个个高举双手,颤抖着从藏身处走出来,脸色惨白如纸。
战斗结束。
李知涯没有丝毫大意。
他命令道:“把他们捆结实了!”
寻经者中分出六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绳索,将这些降兵捆得像待宰的猪猡,扔在墙角看守起来。
“吴香主,带人去解救奴隶!拿到钥匙,打开围栏!”
“是!”吴振湘领着几个人,迅速冲向不远处的奴隶围栏。
很快,那边传来了激动的呜咽和钥匙开锁的哗啦声。
李知涯自己则带着耿异、周易等人,快步走到营房南墙下。
那四门冰冷的、铸造粗糙但足以屠杀密集人群的安南小炮,静静地蹲在那里。
“好东西。”李知涯拍了拍冰冷的炮身,“不能留给以西巴尼亚人。带走!”
众人合力,将这些沉重的铁家伙按照来时的路推去。
到达登陆点后,李知涯让人迅速收集柴火,点燃了五堆巨大的篝火,将它们排列成一个清晰的圆圈。
冲天的火光跳跃着,撕破黑暗,向远方海面上焦急等待的船队,发出了行动成功的信号。
海风带来了一丝凉意,也带来了自由的气息。
按照原定计划,五堆篝火即是信号。
看到信号后,停泊在伊巴雅特岛外的佛郎机船队就应放下那十六艘“巴朗盖”和“维雷耶”小船,前来接人。
来回一趟约莫两个小时,跑上两趟,四个小时,足够将岛上三百多人全部撤离。
李知涯掏出黄铜怀钟瞥了一眼:十点零五分。
一切顺利得超乎想象。
他心下稍安。
照这个进度,天不亮就能全部撤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大海上。
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会知道今夜汀姆岛上发生的血腥与解放。
所谓“神不知鬼鬼不觉”,大抵如此!
他甚至难得地感到一丝闲适,靠在一块礁石上,看着海面上隐约出现的、正向岸边驶来的小船黑影。
然而,命运似乎偏要跟他开个玩笑。
半个时辰后,船只陆续抵岸。
一清点,李知涯的眉头立刻拧紧了。
只有十二艘。
“怎么回事?还有四艘呢?”他拉住一个湿漉漉的水手问道。
那水手惊魂未定,比划着解释:“翻了!海流太急,一艘巴朗盖、三艘维雷耶,半道上就侧翻了!”
“人呢?”
“人没事!都救上来了,挤在其他船上过来的!”
人没损失,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船没了四艘,计划立刻被打乱。
原本算得死死的,一趟能运一百七十多人,两趟正好。
现在运力直接砍掉近五分之一,意味着必须多跑一趟。
李知涯原本那点闲适心情瞬间荡然无存,变得糟糕透顶。
他低声骂了句娘,抬头望了望依旧漆黑的天空。
但客观事实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在这该死的岛上多待一个时辰。
每多一个时辰,都是多一分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