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一个时辰,多一分风险。
好在后续的运输过程有惊无险,没有再发生船只倾覆的悲剧。
一批批骨瘦如柴、眼中重燃希望的奴隶被搀扶着、催促着登上小船,驶向远方代表着自由的大船。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流逝。
十一月初八寅时两刻,即西历1738年12月18日凌晨3点30分。
登陆点上只剩下最后五十余名奴隶,以及李知涯等二十七名突袭队员,共计八十人。
海风变得更冷,浪花轻轻拍打着礁石。
为免再出意外,李知涯要求饱和式运输,命令剩余的所有十三艘小船全部靠过来,一次性将所有人撤走。
最后的奴隶早已望眼欲穿,看到船只靠岸,纷纷争先恐后地往上挤。
很快,五艘“巴朗盖”和一艘“维雷耶”率先装满了人,船工们迫不及待地撑离岸边,朝着舰队方向划去。
而李知涯等人则忙着将那四门缴获的安南小炮往剩下的几艘空船上搬运。
这些铁疙瘩死沉,几个人吭哧吭哧地抬着,小船随之剧烈摇晃。
就在这忙乱之际。
西南方的海面上,一个模糊的黑影悄然显现。
最初只是一个点,随即逐渐勾勒出桅杆的轮廓。
“有船!”负责警戒的耿异压低声音示警,声音陡然绷紧。
众人立刻停下动作,屏息望去。
灵鸮药水的药效已接近尾声,视野开始变得模糊昏花,但依然能勉强看清。
那艘船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是一艘三桅帆船。
而就在主桅杆上,一面白底红叉旗在晨风中隐约舒展。
其他人还在眯眼辨认,李知涯却觉得一股冰寒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血液都快凝固了!
“勃艮第十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是以西巴尼亚人!”
“什么?!”耿异惊得俩眼瞪得滴溜圆,声音都变了调,“以西巴尼亚人?他们……他们怎么会在这个时辰过来?!”
李知涯脑子飞快转动,一种最坏的可能性浮上心头:“妈的!搞不好今天就是他们守卫换防的日子!叫我们赶上了!”
常宁子在一旁哭丧着脸,几乎要捶胸顿足:“我就知道!
贫道早就说过!咱们就是他娘的天谴之人!
你看看,我们什么时候做事能百分百完全顺利了?
总有幺蛾子!总有!”
玄虚和尚还算镇定,双手合十,试图宽慰众人:“阿弥陀佛,诸位施主稍安勿躁。或许……或许人家就是路过呢?未必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这话连他自己听起来都底气不足。
所有人瞬间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紧紧盯着那艘逐渐变大的以西巴尼亚帆船。
它似乎并没有调整航向径直冲来的意思,依旧保持着原来的航路。
就在众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准备喘口气的当口——
另一边,曾全维像是突然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转向正在帮忙抬火炮的王家寅,声音都变了调:“老王!那几个俘虏!你们怎么处理的?!”
王家寅正吭哧吭哧地用力,闻言一愣,茫然地抬起头:“俘……俘虏?”
他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糟……糟了!光顾着搬炮和撤人……把那几个捆着的土著辅兵给忘了!!”
他话还没说完。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最坏的猜想。
从岛屿的南面,远远地,突然传来了几声嘶哑、却竭尽全力的呼喊!
紧接着,几个干干瘦瘦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冲上海滩!
他们手中高举着火把,朝着西南方那艘以西巴尼亚帆船的方向,疯狂地挥舞、跳跃!
是那几个被捆起来扔在营房墙角的俘虏!
他们不知怎么挣脱了绳索,跑出来了!
完了!
所有人的心,瞬间沉到了底。
“他娘的!”
王家寅啐了一口,猛地端起手中的火铳,眼神狠厉。
“怪我们看管不力!我这就去解决了那几个杂碎!”
枪口已然抬起,瞄准了远处那些疯狂跳跃的黑影。
“住手!”
李知涯低喝,一把压下他的铳管:“都这会儿了,杀他们还有屁用?
铳一响,等于告诉那船上的人这儿有埋伏!
万一他们直接开炮轰击海滩,咱们全都得喂鱼!”
王家寅梗着脖子,额头青筋暴起,但终究没反驳。
李知涯说得在理。
吴振湘凑近,压着嗓子急问:“李堂主,那你说,眼下该怎么办?”
李知涯目光扫过海面上那艘正调整风帆、明显加速靠近的西巴尼亚大船,又回头望了望才驶出不远、载着刚救出奴隶的那几艘小舢板的模糊帆影,牙关紧咬。
一时间,竟也束手无策。
空气仿佛凝固了。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蒙着一层绝望的灰败。
常宁子远远瞅着海面上那几点微弱的帆影,苦笑着喃喃自语。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无量那个天尊……
别到头来发善心救了别人,却把咱们自家兄弟全搭在这鬼地方喽……
这买卖可亏到姥姥家了。”
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中,也就只有神经粗如缆绳的耿异显得“鹤立鸡群”。
他这会儿没空愁眉苦脸,正跟一门从营地里缴获的安南小火炮较劲。
他发现光靠自己一个人,是绝无可能把这笨重铁疙瘩弄上接应的小船的。
于是放弃,转而又扒拉起旁边木箱里的炮弹。
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具,拿起两个用铁链连在一起的铁球,凑到眼前仔细瞧,还用手掂量了一下。
接着瓮声瓮气地招呼旁人:“诶——
你们快瞧,这炮弹真他娘的有意思!
两个铁疙瘩拿链子拴着,像是个流星锤!
这玩意是干嘛使的?砸人怕是不顺手吧?”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被他的话语吸引过去。
李知涯瞥了一眼耿异手里那两颗梨子大小、以铁链相连的铁弹,一个熟悉无比的词汇瞬间蹦入他的脑海——
链弹!
这分明就是他过去在帝战、拿战里见过的海军炮弹!
高速旋转飞出的链弹,能像剪刀一样撕裂帆布,绞断缆绳,甚至摧毁桅杆!
“这叫链弹,”李知涯语速很快,几乎是本能地解释,“专门用来打船帆的。”
说话的同时,他盯着那链弹,又看向远处正借助风力驶来的敌船,再环顾身边这群困守海滩的同伴以及那些缴获的、看似无用的军械。
一种模糊却大胆的思路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电光,正在他脑中急速酝酿、碰撞!
不等李知涯那尚未成型的想法变得清晰。
向来沉默寡言、只爱埋头摆弄机括零件的年轻匠人周易,又一次在关键时刻语出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