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皮蛋!”耿异声若洪钟,甩牌的气势如同挥出铁锏。
“要不起……”曾全维捻着所剩无几的牌,眉头紧锁。
“嘿嘿,贫道压上!”常宁子得意地甩出两张牌,“一对老剋(K)!”
如此数轮,赌注是帮对方洗臭袜子和明天的配给朗姆酒。
战况一度十分激烈,直到又一局终了,常宁子以一手绝杀牌赢了耿异。
耿异瞪着铜铃大眼,反复核对着自己和常宁子打出的牌。
“不对!”耿异猛地一拍箱子,“你这野道士肯定出千!你明明应该还剩一张的!”
“放屁!贫道修行之人,岂会干这种龌龊勾当!”常宁子梗着脖子。
“都别吵!”曾全维心思缜密,“把牌都收起来,数一遍!”
三人手忙脚乱地把散落一地的纸牌归拢。数了一遍,又数一遍。
“五十一张?”曾全维愣住了。
牌少了一张。
问题严重了。
这意味着刚才的激战可能建立在严重的不公平基础上。
三人立刻在甲板上展开地毯式搜索,撅着屁股,扒开每一个可能藏牌的缝隙。
来回搜检了三遍。
最终,他们在一名佛郎机水手脏兮兮的吊床底下,发现了那张满是黏手黄斑的红桃“皮蛋”(Q)。
对此,闻讯而来的舰长迭戈只能无奈地表示:但凡船上有只绵羊都不至于。
李知涯闻听此事,心底却被挑起了一层现实的忧虑。
康乃馨号以及另外两艘船上,挤满了年富力强、精力过剩的小伙子。
大家长期航行在单调压抑的大海上,刚刚经历血战,又揣着刚刚分到手的、沉甸甸的净石报酬。
这种被压抑的欲望和精力,就像不断被摇晃的朗姆酒瓶。
而队伍里仅有的几位女性——
钟露慈、池渌瑶、几个女寻经者徒众,还有那个性格泼辣却同样脆弱的张静媗。
她们在这样一群饿狼般的男人中间,安全吗?
所幸有惊无险,因为两天半的航程很快结束,船队抵达了卡坦端内斯岛。
这是一个看起来颇为文明的岛屿,椰林婆娑,植被茂密,大大小小的房舍错落有致。
码头十分繁荣,且整洁有序,停泊着大大小小的帆船和独木舟。
船只刚刚靠稳,李知涯便带着吴振湘、曾全维等人,背着装满净石的结实包裹,迅速上岸,寻找当地的头人或者船主,洽谈租赁或购买船只的事宜。
时间不等人,他们必须尽快搞定运输工具,杀回汀姆岛。
而几乎在李知涯他们踏上岸的同时,船上的佛郎机水手们爆发出一阵巨大的、近乎狂野的欢呼。
他们像一群被关押太久的囚徒,争先恐后地涌下跳板,迫不及待地扑向岛屿上那些他们早已探听清楚、或即将被开发出来的“服务性场所”。
压抑了太久的精力与到手不久的财富,在此刻猛烈地燃烧起来。
银钱碰撞声响彻简陋的街巷,酒精气味迅速弥漫。
这些龙精虎猛的小伙子们需求是如此旺盛,以至于某些挂着暧昧灯笼的小楼,在第二天黎明时分,便颤巍巍地挂出了“暂不接客”的水牌。
那些没抢到“专业席位”的水手,倒也并不十分执着。
他们只需要稍微露个白,便有许多皮肤白皙、身材丰腴的本地妇女笑着迎上来,挽住他们的胳膊。
况且,实在饥渴难耐,这岛上还有不少不要钱的“三嫂”。
整个卡坦端内斯岛的沿海村落,仿佛提前迎来了一场混乱而喧嚣的节日。
李知涯在谈判的间隙瞥见这番景象,只能皱皱眉,希望这帮家伙别惹出什么大事,还能记得按时回船。
他的担忧成了现实。
与本地头人及船主购买、租赁船只的谈判倒是异常顺利。
净石的光芒足以照亮任何艰难的对话。
他们成功搞到了一艘稍大的“卡拉考”船、六艘中等的“巴朗盖”和十艘轻快的“维雷耶”独木舟,外加七十二名被优厚报酬吸引的本地水手。
算下来,这支临时拼凑的船队跑上两趟,足以将汀姆岛上那几百号受苦的奴隶全部带走。
前提是,行动顺利。
前提很快变得有些遥远。
最大的难题不是西班牙人,而是自己人。
那帮在岛上温柔乡里醉生梦死的佛郎机水手,彻底忘了时间、大海和命令。
李知涯派人去寻,回报的景象不堪入目:酒馆里横七竖八躺着鼾声如雷的壮汉,妓寨门前还有人不死心地拍打着挂有“暂停歇业”木牌的门板。
连请带求,威逼利诱。
迭戈船长气得直跳脚,用葡语骂遍了所有水手的祖宗十八代。
但没人能立刻叫醒一个故意装睡,或者说,醉死在女人怀里的男人。
原定计划被硬生生拖延了五天。
直到十一月初四,西历1738年12月14日。
这帮终于掏空了身子和钱袋的醉汉们,才扶着酸痛的老腰,迈着棉花般发软的双腿,眼神涣散、脚步虚浮地,一个接一个爬回了舰船。
船队再次启航时,到处都弥漫着一股疲惫和满足交织的气息,与紧张的战前氛围格格不入。
又经过近三天的航行。
十一月初七午后,船队悄然抵达预定海域,在伊巴雅特岛东岸一处隐蔽的海湾下锚停泊。
汀姆岛黑色的轮廓,已经在不远处的海平面上隐约可见。
夕阳西沉,将天际的云彩烧成一片绚烂的锦缎,金色的光芒洒满海面,波光粼粼,壮美无比。
行动的时刻快到了。
李知涯让周易拿出十几只葫芦,里面是过去几天他们几个用大衍枢机和净石赶工调制出的“灵鸮药水”。
他命令那些被雇佣来的本地水手,每人必须饮下两大口。
水手们面面相觑,有些犹豫。
但在银钱和命令的驱动下,还是纷纷仰头灌下。
药效很快发作。
惊呼声此起彼伏。
他们惊恐又新奇地发现,眼前原本逐渐昏暗的世界,变得一片灰白,但所有景物轮廓却异常清晰,如同白昼!
树影、礁石、甚至水下游动的小鱼,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种超乎想象的视觉变化,让他们对这群陌生的雇主,凭空生出了几分敬畏和信心。
很快,晚霞愈发浓烈,将整片海域映照得如同熔化的黄金。
参与第一波突袭的二十七人,在李知涯的带领下,沉默地登上那艘最大的“卡拉考”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