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过去了，各方都没有夹谷韦烈的消息。这个人，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这段时间，程小蚁始终被一种自责和不安的情绪裹挟着。原本想“欲擒故纵”，却不想反被仇人来了个“釜底抽薪”。
一想到父亲和恩师惨死时的情形，程小蚁更是追悔莫及。再想到叶秋筠也没有因此得到萧雨眠的秘密，更是疚心疾首。还有一件事，同样让他寝食难安。近来，临安市面上不知从哪里来了一批低价盐。
官盐的批发价为30文一斤，盐商卖给百姓为60文一斤。这批盐的批发价，则为10文每斤，仅为官盐的三分之一。卖到百姓手里的零售价为20文一斤。盐商和百姓自是乐于购进低价货。而且，私盐质量优良，甚至还高出官盐许多。一时之间，官盐大量滞销。
很快，叶秋筠和皇城司查出私盐的来源——金国。
金国占据北方后，控制了解州、登州、莱州、河北多个重要盐产区。年产量可达5亿斤，完全具备低价倾销的资本。其次，交通便利。金国占据淮河以北，通过汴河旧道或海运可直抵临安。
金国这个幕后的始作俑者，在程小蚁看来，其实就是一个人——夹谷韦烈。他的目的很明确，一是打击宋国经济。二是削弱盐商。盐商依赖官方盐引，金国低价盐可挤垮民间盐市，引发社会动荡。最主要的一点，大宋的铜钱通过购入北盐，不断流入金国，最终还是会引发“钱荒”。夹谷韦烈的这招正可谓是“一箭三雕”。
既然知道了对方想干什么，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程小蚁献策：一是严控走私盐进入宋境的渠道。二是将官盐价格降到比私盐还低三成。这样下来，私盐倾销的态势才稍有缓解。
残阳如血，将钱塘江水染成猩红色。远处的商船拖着长长的桅影缓缓移动，近处芦苇丛中惊起的白鹭掠过水面，翅尖点出一串转瞬即逝的涟漪。
程小蚁和穆晴漫步在江边。这段时间他实在太紧绷了，出来走走，正好放松一下。有风吹过，将穆晴的额发吹得有些纷乱，让她看上去，更加鲜活而真实。
为了“还债”，程小蚁把她聘作自己的长随，用自己微薄的月俸慢慢偿还。虽然每天只是帮程小蚁处理一些杂物，但穆晴却不介意，因为对于一个“囊空如洗”的人来说，有免费食宿，每月还能拿3贯钱的月俸，就很知足了。
望着滚滚江水，程小蚁不由击节而歌：“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穆晴折断一根芦苇，撇了撇嘴：“人们口中的豪杰，不过是赌赢了的疯子，没什么值得歌咏赞叹的。”
程小蚁不以为然：“若无周郎拒曹，江南早成了血沼。疯子赌的是命，豪杰赌的是苍生的运数，境界不一样。”
穆晴哼了一声，将手中的半截芦苇掷入江中：“反正都是赌鬼，境界高些、低些，又有什么分别？”
“还是有分别的。”程小蚁争辩道。
穆晴眼睛一瞪，抬高了嗓门：“你为何总是与我唱反调？不要忘了，我是你的债主，你就不能顺着我一些吗？”
“好，好，好，不与你争。”程小蚁狡黠地一笑，“在我欠你的账里，抹去3贯钱，这总行了吧。”
“休想！”穆晴被气乐了，跑过来追打程小蚁。
程小蚁撒腿就跑，两人在江边笑着追逐起来。
突然，程小蚁见穆晴的瞳孔骤然收缩，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身后，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抬手指道：“那，那是什么？”
程小蚁也露出一副相同的表情，打趣道：“莫要吓我！都说这附近有水鬼出没。”
“不是鬼，是人。”穆晴急得直跺脚。
程小蚁连忙回头，只见一名素衣妇人从拱桥上纵身跃下，如一片被秋风撕碎的落叶，向深水区飘去。
“有人投江！”程小蚁大叫一声。
让他没想到的是，穆晴已朝落水的妇人冲了过去。与此同时，她在自己肩上背的布袋中掏出一个物件，朝妇人丢过去。只听“咔”的一声，那物件在空中居然被一股力量撑开，桐油涂的布翼遇风鼓胀，宛如一只银灰色的夜枭扑向落水点。
原来，这是穆晴制作的一只“浮鸢”，她是想用它来救人。
浮鸢触水的瞬间，鸢腹上的蜡封药包被溶解开，喷出大量的气体。浮鸢在这股力量的推动下，迅速接近落水的妇人。就在触碰到她身体的一刹那，又“砰”的一声，展开双翼，如两朵巨大的莲花托住妇人的后背，让她无法继续下沉。同时，嘴中喷出一条长索，末端的倒钩“叮”的一声勾住桥墩石缝，形成一条斜拉索道。
“快，把她拉上来。”穆晴朝程小蚁高呼一声，两个人一齐用力，终于把妇人拉了上来。
妇人脸色惨白，如虾米一样蜷着身体，呕出几口江水后，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为何要救我？不如让我死了，一了百了。”
程小蚁看妇人有些眼熟，仔细打量片刻后，蓦然道：“十娘，是你吗？”
妇人看了程小蚁半晌，也认出了他：“你是程小蚁。”
程小蚁连忙蹲下去，急急道：“十娘，你怎会自寻短见？胖子，他知道吗？”
原来，那投江自缢的女子竟是李金楼的发妻辛十娘。辛十娘听程小蚁提到李金楼，不禁又哭得像个泪人。穆晴默默解下杏色披风，裹住她簌簌发抖的身体。
一种不祥的预感陡然袭遍程小蚁全身。不用再问，他也知道，李金楼一定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