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东京最豪华的酒楼,当属“樊楼”。平常的酒楼仅上下两层,樊楼却有东、西、南、北、中,五座三层的主楼。各楼之间用飞桥栏杆连接,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不是一般的气派。
尤其是北楼,可以直接俯瞰州桥夜市的璀璨灯火,汴河上往来如织的船只,正所谓“日边高拥瑞云深,万井喧阗正下临。”
吴怀璧、程小蚁、向无趣,正在樊楼北楼的二层的一间雅阁中。这是三个人,在东京重聚的第一餐酒食。三个人闲谈了一会儿,就见吴怀璧拿出一份奏折,递给向无趣。
向无趣一边看,一边深锁起了眉头。看完后,又递给程小蚁。程小蚁看过,脸色也倏忽间变幻不定。
这是一封弹劾户部尚书钟慎如和现任户部侍郎吴怀璧的奏议,出自御史中丞叶明彰之手。
罪名是:怠慢职守、徇私渎职、贻误战机。
起因是:征西大将军——熙州安抚使范泽,已率大军将西夏的陪都西平府整整围困了两个月,却因朝廷的粮草迟迟不到,致使军心涣散,攻城之战始终没能打响。
让人觉得奇诡的是:原本弹劾二人的奏章应该在宋徽宗赵佶的案前,却不知怎的,反到了吴怀璧手里。
“先生,这是怎么回事?”程小蚁虽能猜到个大概,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没来东京之前,本以为我大宋国库充盈,金瓯无缺,谁知,唉……”吴怀璧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那些言官只知吹毛求疵,求全责备。”向无趣不屑地冷哼一声,“若不是先生和钟尚书尽心竭力,恐怕他们连月俸都发不出来了。”
程小蚁也没想到表面光鲜的大宋,财政状况居然恶劣到如此程度。如果连吴怀璧都觉得头痛的事,一定不会是小事。
吴怀璧自饮了一杯酒:“小蚁,你是不知道,户部的官难做。其一,不该有的官,不该发的饷,不该征的兵,层层叠叠,耗费甚巨。其二,天灾不断。仅这一年间,淮南旱灾,江南水灾,几个产茶大省均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茶叶量锐减,以致国库收入大幅减少。还有,自和西夏开战以来,军费开支巨大。每月耗费米三十万石,钱一百万贯。现在,我真的是知道,什么叫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向无趣愤愤不平地抓起桌上的奏章,用力摔到地上:“最可恨的就是这些御史台的人,我们为了钱的事殚精竭虑,他们却在关键时刻搬弄是非。”
“也不能这么说。”吴怀璧拾起奏折,“运粮本就是我左曹仓部司之责,叶明彰也不算无的放矢。”
程小蚁刚才看到“叶明彰”三字的时候心里就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觉得和叶秋筠有某种关联。当吴怀璧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可这样一来,对先生和钟尚书却是大为不利呀!”向无趣的眼中流露出恐惧之色,“官家看了,若龙颜震怒……”
程小蚁也不由大惊失色。不错!天威难测,若这些罪名坐实,革职流放算是轻的,搞不好,还会有人掉脑袋。
吴怀璧故作轻松地摆摆手:“好在,蔡相将折子扣下了。不然到了官家手里,一番唇枪舌剑总是免不了的。”
程小蚁的身体陡然一震,来东京这几日,当朝第一权相蔡京的名字他是听说过的。原本应该落在官家案头的奏章,居然先到了蔡京手里,可见他的“能耐”非同凡响。
“先生需要我们做什么?”程小蚁和向无趣对视了一眼。
现在的问题已经摆在面前:向前线调运粮草,由户部负责,钟慎如、吴怀璧却因无力解决巨大的运费,这件事便一直悬而未决。叶明彰得知后,便弹劾钟慎如、吴怀璧,却因为这二人是“蔡京的人”,奏章根本没有送到赵佶案前,就被“截和”了。
“叶明彰不足惧,只是不能让他拿这件事大做文章。”吴怀璧将奏折在烛火上点燃,火光在脸上投射出一道阴影,显得难以捉摸。
程小蚁明白吴怀璧的言外之意,表面上叶明彰是弹劾钟、吴二人,实际却是剑指蔡京。蔡京虽得赵佶宠信,但万一前线打了败仗,御史台把原因归咎在蔡京头上,他一定也会头痛得很。
程小蚁更知道,自己既然来到东京,就是要帮吴怀璧解决问题,眼下需要他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能在国库拿不出钱的情形下,让前线的粮草运输正常进行。
“先生放心。”程小蚁沉思片刻,“只要能让交子在东京流通,别说运粮,就是让国库丰盈数倍,也是易如反掌。”
“这个道理我又何尝不知?”吴怀璧叹了一口气,“此事若要达成,最快也要三个月的时间……可前敌瞬息万变,若真吃了败仗,叶明彰明之流再趁机嚼舌,对蔡相和钟尚书,都不大为不利。三个月,恐怕等不及。”
向无趣也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想当初,交子从成都扩而推向陕西、西宁的整个过程先生都有所知,眼下要在东京发行,更要审时度势,仔细筹谋,三个月已是最快了。”
程小蚁也不由皱起眉头。的确,新交子若从奏议开始,直到设计、印刷、推广、上市流通,这一整套流程下来,三个月真的是极限了。
吴怀璧面带难色地站起身,在屋里踱了片刻,最后伸出两根手指,“我们最多只有两个月,若是两个月还不能彰显成效,堵住御史台那些人的口,我们就都回家种田去吧。”
只是几个月不见,吴怀璧就比在成都时消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
程小蚁不由一阵心痛,咬了咬牙,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小蚁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让先生有事。”
就在这时,忽听廊外大厅里传来一阵欢呼之声。此起彼伏,愈来愈盛。
三个人各自一怔,恰巧店小二进来上菜,程小蚁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小二笑着答道:“黄大官人刚有吩咐,凡在敝店吃酒的客人,皆由他来结账。客人们一听,自是欢喜。”
程小蚁一惊,此时正值饭口,樊楼宴饮的客人不下上千。更何况,来这里的客人皆是达官显贵、名流雅士,富商巨贾。就连当朝天子,也会寻隙来此寻欢作乐。樊楼的酒菜,任意一桌少则几十贯,多则上百贯。
这黄大官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他这一句话,听起来似乎没什么,但后面跟着的就是数万贯,乃至十几万贯的支出。想到这,程小蚁连忙叫住店小二,他想看一看这“冤大头”究竟生得是何模样,竟敢在这藏龙卧虎的“京城第一楼”摆阔。
吴怀璧、向无趣,本来不想凑热闹,却经不住程小蚁一个劲儿地撺掇,只好苦笑着一起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