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蚁为何会在鬼樊楼遇见阿墨、孙益?原来,许棠早已将“义帮”的势力扩张到了临安。鬼樊楼最初只在临安当地黑帮“震坤堂”的掌控下,也就是疤脸老六那些“巡河鬼”所在的组织。
“义帮”到来之后,双方时常有火拼发生。许棠就是许棠,他的兄弟不光能打,最主要的还是讲究个“义”字。在他的地盘里,所有帮众都会倾尽全力保护女人和儿童。各色流落的难民,在这里都会有一饭吃。甚至有的年轻人,边抢劫,边攒钱,边读书,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去“上面”博取个功名……
总之,“义帮”得到了鬼樊楼绝大多数原住民的支持,很快就在与“震坤堂”的对抗中占据了上风。
恰巧程小蚁、叶秋筠来查假币案,打翻了孙益卖灯油的摊子。程小蚁没认出孙益,孙益却认出了他。于是,程、叶二人才得以转危为安。
程小蚁一听许棠也在这里,忙去拜会。许棠似乎跟在成都时没什么变化,不过是瘦了一些,皮肤黑了一些,眼角的皱纹也深了一些。
许棠得知程小蚁的来意后,接过他递过的假币,放在手里掂了掂,又端详半晌、随后,掏出贴身的小刀在表面上划了一下:“此钱,料软而易伤,且色泽灰暗无铜光,似又比真钱轻上些许。”
程小蚁竖起大拇指,赞道:“许帮主目光如炬,当真是什么都逃不出您的法眼。”
“你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个?”许棠将那铜钱凌空一弹,铜钱便落在桌案上,径自旋转起来。
“我在‘许记杂货铺’看到了和这假钱一模一样的货。”程小蚁点点头,似乎猛地想到了什么,“哎呀!许帮主,这一笔写不出两个‘许’字,那‘许记杂货’莫不是……”
许棠摆摆手,望着桌上飞快转动的钱币:“程公子,实在抱歉,你这个忙,我帮不上。”
许棠如此开门见山地拒绝了自己的请求,程小蚁稍作思忖:“帮主,在担心什么?”
许棠用衣袖擦了擦手中那把小刀,上面刻的那个“义”字倏忽间,似亮了几分:“你说的那个铺子是‘震坤堂’的,虽然我们是敌非友,可我若把这个上家的底透给了你,难保不会有人说我勾结官府。到那时,在这鬼樊楼,我‘义帮’的‘义’字还怎么立得起来?”
桌面上那枚铜币旋转的速度越来越慢,终于力竭而停,整个厅室也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帮主……”一旁的孙益探了探身体,想劝说几句。
却见许棠吹了一下刀尖,道:“送客。”
程小蚁站起身:“小蚁只想问帮主一句话,帮主的义,是‘大义’还是‘小义’?”
“小蚁兄弟这话是怎么说的?”没待许棠答话,阿墨却挥了一下大手,“帮主义薄云天,侠肝义胆,帮中兄弟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程小蚁却不屑地一笑,望着许棠手中的刀:“依我看,帮主这把刀上的义字,比钱塘菜市斩鸡头的刀或许强不上几分?!”
“小蚁!怎敢跟帮主如此讲话?”孙益脸现怒容,一拍桌案,一个劲地朝程小蚁使眼色。
许棠摆摆手,盯着手中刀,冷冷道:“你私入鬼樊楼,按规矩该断一指,刚才阿墨又救了你一命。我们在成都的合作互不亏欠,你要搞清楚,如今是你欠我的。”
“帮主,小蚁还年轻,您就看在我的薄面上,别与他一般见识。”孙益连忙起身,长揖不起。
许棠哈哈一笑:“老孙,你紧张什么?我知道,你就这么一个宝贝徒儿。”
“谢帮主!”孙益虽然这样说,却还是很不安,忙朝程小蚁道,“臭小子,还不谢过帮主不杀之恩?”
“不急!”许棠又将倒在桌上的铜币拈起,双指一旋,铜币转了起来,他的目光也转向程小蚁,“在这钱不转之前,你把方才的话讲清楚。若我满意,便帮你一回。若讲不出道理,就别怪我谁的面子都不给。”
说到这,目光如寒芒般从孙益脸上掠过。饶是这边的程小蚁,也感受到了其中的凛凛寒意。
程小蚁定了定神:“此案与金人有关。”
许棠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你要查假币寻回母钱,干金人屁事?”
程小蚁掏出一个钱袋,放在桌上打开,推到许棠面前。许棠一看,里面皆是假币。程小蚁又拿出一枚磁石,在上面晃了几晃,拿到许棠面前:“帮主请看,这褐铁矿渣只有金人的矿产得出,假钱是契丹锻刀法熔的铅芯钱。金人铸造恶钱,再通过临安的败类销向市面,到头来必致钱荒。钱荒引发饥荒,待到江南饥民啃食观音土,金人的铁蹄踏入大宋之时,您还能守着‘不助叛徒’的规矩,来做义帮的金字招牌吗?”
许棠的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幻起来。
程小蚁望着许棠:“您的刀是护国还是护帮?便是大义与小义的分别。”
桌上钱币的转速渐渐变慢,许棠依旧一言不发。
“帮主,您刀上‘义’字是愿为护苍生而缺,还是要它为黑道虚名而生锈?”程小蚁还是不慌不忙。
许棠听毕,蓦然举刀,孙益和阿墨的脸色赫然全都变了。只见寒光一闪,许棠将刀朝桌上的钱币刺去。刀尖准确无比地穿过中间的孔洞,“叮”的一声,将钱币紧紧钉在了桌上。
“记住了——某今日帮的不是你!”许棠重重哼了一声,“三日后,给你消息。”
程小蚁暗喜,许棠虽身为黑帮大佬,但骨子里还是奔涌着民族大义的血性。
“只是我帮上下,人吃马嚼难免要有些破费。”许棠的脸色已缓和下来,“说句我爱听的话,这事便算过去了。”
的确。不管身居高位,还是贩夫走卒,哪个不喜欢听好话。自己刚刚的“激将法”的确不太中听。想到这,程小蚁叉手施礼:“那我便说句发财的话,许帮主定然喜欢听?”
许棠“嗯”了一声,将钉在桌上的小刀拔出,开始当作挖耳勺,挖起了耳朵。
“三日后,请帮主将手中盐引尽数抛出。”程小蚁流露出一丝自信的微笑,“赚的钱,权当是小蚁方才言语唐突,给帮主赔罪了。”
“噢?”许棠的眉头一挑,“你就这么有把握?若亏了呢?”
“只要帮主依小蚁所言,不早不迟,便只会赚,不会亏。”程小蚁讳莫如深道。
“这……又是什么道理?”许棠半信半疑。
程小蚁字斟句酌:“这其中既含庙堂榷盐法,亦藏市舶帆樯律。朝廷既要为北伐拓财源,又得吞下兵变频发的苦药。眼下的盐市,真钱、假币并行,涨跌如潮汛。须防着盐枭的秤砣底,盯着转运使的斩马刀,更得学会——在群狼叼肉时下筷,官靴踏门前抽身。”
“透彻!”许棠露出一脸敬佩之意,停下手里的动作,“阿墨!”
“在!”阿墨起身施礼。
“就依程兄弟所言,三日后,将帮中盐引悉数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