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东青在《史书》里有“羽白如雪，嗅踪百里”的记载。昔年，徽宗皇帝曾以千金求购而不得。程小蚁却很幸运，遇见了那位随身携带海东青的少女。
少女的海东青名唤“雪影”，是一只三岁的成年猛禽。程小蚁说是“借鸟”，实际就是同她打个“招呼”。因为，不管她是否同意，程小蚁怀揣那支能驯服百鸟的神笛——凤喑默，都可以号令“雪影”。
“雪影”嗅过半枚包有江砂的铜钱，便沿钱塘江北岸低飞。钱中含有江砂、铁矿粉、铜料表皮，有这三处气息的混合之地，无疑便是假币工坊。飞至浮山渡砂场，雪影便在空中盘旋，并发出示警性的鸣叫。
“就是这里。”程小蚁收起凤喑默，把目光投向砂场。叶秋筠打了个手势，众人都止住脚步，屏住呼吸。
浮山渡砂场，位于钱塘江北岸，距临安城十五里。是一座东西长二百丈，南北宽八十丈，呈三阶台地式的长方形结构。下层码头区、中层砂料场、上层管理房，层与层之间约有二丈的高度。
现在刚好是子时三刻。叶秋筠探出头去，目光锁定了砂料堆，细数了一下，共八座高三丈的锥形砂山，唯有最里端的二座，在月光下反射出一团光晕，不用说，那是填充假币的铁矿砂。
这次行动，是皇城司、临安巡检司共同发起的一次联合围捕。皇城司共动用各类兵卒百人。叶秋筠将他们分成三组：缉事卒三十人，为“穿山组”，负责正面进攻。差遣卒二十人，为“伏波组”，从水路切入。石凛率七十名弓手，三十名禁军为“锁江组”在外围设伏，叶秋筠亲率五十人，分别从后路、侧翼突破，为“斩首组”。
潮汐淹没了众人的脚步声，各小组在各自的战位准备就绪，就待总攻令下。叶秋筠点燃焰火筒，一朵绚烂的焰火在空中炸开，各小组迅速采取行动。
穿山组用撞城车撞开大门，用钩镰枪拉开砂包垒的高墙，墙后居然藏着铸铁砧板。砂场哪来的冶铁设备？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几名穿着砂场工服的汉子吼叫着扑过来，还没到近前，便被飞来的弩箭射中大腿，惨嚎着摔倒在地。与此同时，伏波组、斩首组，也分别按既定路线冲进砂场。
让人奇怪的是，若是普通匠工，见到这般阵仗，早就举手受降了。可皇城司遇到的这些人似乎不通汉话，只是前仆后继地从各处扑出来，凶悍异常，与皇城司众兵将展开厮杀，口中高呼：“额尔德尼汗之民，死战不退！”
一时间，尘砂飞舞，兵器斫入肉体的闷响声和惨叫声交织着，此起彼落。
叶秋筠率斩首组突破了管理房。房中共有三人，一名中年文士装束的人如惊弓之鸟，迅速退入里间。另外两个布衣汉子，拔出佩刀，朝叶秋筠直冲过来。叶秋筠手腕连抖，斩断对方手中的弯刀。二人瞠目之际，便已被后面的冲进来的兵士扑倒。
叶秋筠凌空一脚踹开房门，见那文士在墙上按了一下，机括声陡然响起，一顶千斤闸从头上倏然落下。对方意欲封门而逃。
叶秋筠就地一滚，就在千斤闸落下的一刹那，已滚进了里间，与那文士仅三步之隔。文士又在墙上拍了一下，地面倏忽一震，似乎有某种东西要破土而出。
“不好！”叶秋筠凌空跃起，与此同时，数十把利刃已穿透她刚才落足的地面。身体下坠之际，叶秋筠手臂一甩，飞出套锁缠住房梁，用力一荡，朝那文士凌空踢出一脚。
文士双臂交叉挡在胸前，却被这股巨大的惯性撞得向后飞出，撞翻了旁边的一个架子。架子是砂芯假币的烘干架。只听嘭的一声，数千枚半成品假币如暴雨般向四下倾泻。
文士足尖用力点地，凌空蹿了回来，朝叶秋筠瞬间攻出三招。叶秋筠见招拆招两个斗在一处。她没想到，对方武功竟如此之高，又战了五个回合，自己落了下风。
斩首组的数十名兵卒已冲了进来，皆弯弓搭箭对准文士。但怕伤到叶秋筠，谁都不敢射出第一箭。蓦然，叶秋筠已亮出了碎月刀。刀光闪处，文士已然被逼到了窗角。他一拳击开窗户，从怀中掏出一物，作了一个欲丢的姿势：“别过来！”
叶秋筠定睛一看，文士手中之物正是浙江钱监失窃的“雕母”。再仔细一打量，对方居然是程小蚁曾经的同僚向无趣，即昔年辽国“刺事堂”宋境堂主——夹谷韦烈。
程小蚁说过，夹谷韦烈杀害陆赤华，夺走《币杀录》，假币案与他脱不开关系。
“果然是你。”叶秋筠紧咬牙关，朝对方走去。
夹谷韦将握着雕母的手伸出窗外，厉声喝道：“若再靠前一步，我便将此物丢入江中。”
叶秋筠只得停下脚步。惊涛拍岸，江水深不见底。若他真的将“雕母”丢下去，今日又将功亏一篑。
“夹谷韦烈，你当真好手段。”叶秋筠望着散乱一地的假币，怒极反笑，“以宋砂铸钱而乱宋——好一个‘以彼之盾，陷彼之矛’！”
她要尽量拖延时间，以便创造一招制敌的时机。
“我给你十个数的时间考虑，要么放我走。”夹谷韦烈似乎看出了叶秋筠的目的，冷冷道，“要么，我虽死，你也得不到雕母。十、九、八……”
“你已无路可逃。”叶秋筠的心骤然一紧。
夹谷韦烈不为所动：“六、五、四……”握着雕母的手又往外探出一些。
叶秋筠的大脑飞快地转动着。浙江钱监的雕母由御用匠作“神手张”雕刻，是一种“独一无二”的存在。神手张已于去年离世，其“绍兴元宝”四字笔锋带钩，他地钱监根本无法仿刻。
其二，此雕母含“六火铜”配方，即金、银、铜、铅、锡、铁各占一定比例，他监若代铸需重调炉温，容易出现钱面龟裂的情形。而且，强行代铸将导致市面铜钱成色不一，加剧民众拒收的风险。
而这，也是为什么一定要追回“雕母”的原因。最重要的一点，既已知假币案是金谍作祟，更要誓死夺回。因为，眼前追回的不只是母钱，更是大宋抗金的脊梁。
那便赌一把？就算他把雕母丢入江中，也有打捞上来的可能……可万一呢？这与大海捞针，又有什么分别？
就在这时，夹谷韦烈已数到了“一”。两人的脸色，同时都变了。夹谷韦烈咬了咬牙，用力将手中雕母朝江心掷去。望着雕母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只是那笑，太过残酷、狰狞。
蓦地，一声鹰鸣传来。夹谷韦烈的笑僵住了。他看到一只海东青，犹如一道闪电划过，把即将掉入江心的雕母叼在嘴里。紧接着，凌空一个盘旋，落在了岸边一个人的肩上。
望着那个人，夹谷韦烈顿时像被鞭子抽了一样，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程小蚁。”
“放箭！”叶秋筠朝众兵卒挥手下令。
顿时，数箭齐发，朝夹谷韦烈射去。夹谷韦烈一把掀起地上的芦席，挡下飞来的利箭，自己则纵身跃出窗外。叶秋筠眼疾手快，手中套索掷出，已如灵蛇般缠住他的脚踝，又将他拽了回来。夹谷韦烈还欲挣扎，却见寒光一闪，叶秋筠的碎月刀，已抵在了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