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青牛白马
有泽2025-06-20 15:052,497

  皇城司狱,位于临安城南,皇城司衙署地下。

  夹谷韦烈被关押在狱中水牢。墙上生满了鳞苔,泛起阵阵腥臭的污水,没至腰身,让人不禁一阵阵作呕。污水倒映着栅栏的影子随波扭曲,看上去很像一只仰面的蜈蚣,露出了足爪。

  夹谷韦烈对这些并不在意,只是盯着一旁放着火烙的炭盆发呆。望着熊熊的火焰,曾经的过往,竟一如昨日,历历在目。

  那年,他十岁。父亲是女真族一个小部落的族长,因私藏宋人的书籍,被辽国巡边官按“通南寇”的罪名吊死,他的部族也遭到屠杀。

  那一夜,火光冲天,他七岁的妹妹,葬身在火海中。母亲在被掳往辽国上京为奴的前夜,夺下辽国兵士的短刀自刎,用自己的血,在他的掌心写下三个字:活下去。

  他被编入辽国专门训练女真遗孤成为密探的“修罗场”。教习将他悬在狼笼上:“学不会汉话,就将你喂狼。”他听着饿狼嘶吼,恐惧到了极点,望着自己的手掌,依稀又看到了母亲写的那三个字——“活下去”……

  三个月后,他临摹的柳公权字帖,连宋国使臣都惊叹“有晋人风骨”。那年,他十四岁。他送出的第一封密报,让七个女真村落化作焦土。而那年,他才十七岁。

  奉命潜入宋国前,“刺事堂”让他交的第二份投名状:毒杀女真抗辽义军首领——他的叔父夹谷坚。斟完酒的那个刹那,叔父笑了:“你的眼里有火,和我阿兄一样。”

  那一夜,他坐在尸横遍野的营帐外,一名辽兵从叔父的帐中翻出一把小小的木刀,上面竟刻着自己的名字,原以为这件儿时的玩物早被辽人的马蹄踏碎,却没想到竟被叔父藏了十二年。

  辽兵在焚烧女真战旗,火光中,他一滴泪都没流,只是紧紧地咬着牙,内心仿佛也有一团火在燃烧。他的身体也随着火势颤抖。他觉得,自己就像冻湖下的熔岩,表面平滑如镜,底下却暗涌着炽红的浆流,一刻都不曾停息。那年,他二十岁。

  化名“向无趣”的那一日,他已是“刺事堂”在宋境内的高级统领,任务是找到一本叫《币杀录》的笔记。当得知这部书是一部“金融杀手”的武功秘籍时,他的想法彻底改变了——《币杀录》一定要得到,不过不是交回辽国,而是留给自己。

  金灭辽后,夹谷韦烈认为,属于自己的时代终于到了。就像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所说:“辽以镔铁为号,镔铁虽坚终亦变坏,惟金不变不坏。”于是,他带着辽国“刺事堂”的全部秘密,投效本国,成为特务组织“间兵司”的首领。

  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将夹谷韦烈从回忆里拉回了现实。须臾,程小蚁、叶秋筠两人并肩站在了牢门外。

   “夹谷韦烈,你身为金国谍者,盗取我国铸币雕母,意图颠覆大宋金融体系。犯‘谋叛罪’,处斩刑。伪造假币数额巨大,扰乱临安市面以致“钱荒”。犯‘私铸钱罪’,处斩刑。以假币套购战事物资输回给本国,助其备战。犯‘资敌罪’,处凌迟。”叶秋筠手拿一纸判词,冷冷地望着夹谷韦烈,“数罪并罚,依宋律,判处夹谷韦烈——凌迟。首级悬于临安闹市十日,尸身弃于野。三日后行刑。”

  程小蚁瞪着猩红的双眼,恨恨道:“夹谷韦烈,你可知,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你杀我父、害死我恩师,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锉骨扬灰。总算,苍天有眼,让你落得今日之下场。”

  夹谷韦烈只是望着盆中的炭火,仿佛眼前的事,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雕母失窃案”与“假币案”的迅速破获让程小蚁得到了宋高宗赵构的召见。当年,他挽救“花灯大会”之功及扳倒蔡京一党的事赵构早有耳闻。于是,册封他为“走马承受”。

  这个官职颇有“韵味”,概括成一句话,就是“低品高权”。虽为从六品的监察官职,却可直达天听,直接向皇帝奏报。因其“天子近臣”的身份,二、三品的当朝大员与分散四方的封疆大吏亦都对其忌惮三分。

  程小蚁却提出为恩师陆赤华一家平反,若不与则坚辞不受。高宗皇帝被其忠义打动,遂平反了陆氏一门,并亲笔题写“丹心鉴岳”四字,赐予了作为陆赤华外甥女的叶秋筠。

  夹谷韦烈一死,父仇、师仇得报,自己这五年来夙愿终于可以了结了。

  叶秋筠收起判书:“夹谷韦烈,临死前,你还有什么话说?”

  “你们就那么想让我死?”夹谷韦烈收回目光。

  程小蚁冷哼一声:“你作恶多端,就是我们想留你,阎君恐怕也不答应。”

  “我死不了。我若死了,叶副使不会答应。”夹谷韦烈突然仰天大笑,“在这里,她可要比阎王老爷大得多。”

  叶秋筠怔住,与程小蚁对视一眼,夹谷韦烈明显话中有话,但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夹谷韦烈舔了一下干裂的唇:“这些年,你一直在探查萧雨眠的消息。”

  叶秋筠陡然一震,的确,萧雨眠与自己的生母陆晏儿长得如此相似,而母亲的死又与她有关联。萧雨眠是“刺事堂”的谍者,而夹谷韦烈是宋境内的最高统帅,自然会对她了如指掌。

  见叶秋筠没有作声,夹谷韦烈继续道:“她的真名叫做陆晏儿,也就是你娘。”

  “这……这不可能!”叶秋筠的身体蓦然瑟瑟抖了起来。

  “她也是我师姐,我们同属辽国‘刺事堂’。”夹谷韦烈的声音很平静,“她临死告诉我一个秘密——究竟是谁杀了她。”

  “是谁?”叶秋筠上前一步,轻叱道。

  “我就这样说出来,还焉有命在?”夹谷韦烈摇摇头,嘴角扬起一丝狡黠的笑意,“放了我。三日后,我会将这个秘密写下,留于钱塘门外东数第三棵柳树洞内。”

  “秋筠,此人诡计多端,莫要上了他的当。”程小蚁握住叶秋筠的肩膀,她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叶秋筠举起刀鞘,抵在夹谷韦烈的喉头上:“当真编得好故事!我爹亲口说,萧雨眠的长相与我母如出一辙,她们分明就是两个人。”

  “嗯……叶副使既舍得用生母之死的真相与我陪葬?”夹谷韦烈长叹一声,“我自然是荣幸之至。”

  叶秋筠拔刀出鞘,一刀刺入夹谷韦烈的肩头,低吼道:“说!是谁杀了我娘!”

  夹谷韦烈任凭鲜血流溅,竟用镣铐饱有节奏地敲击着铁栅栏,用契丹语唱起了一首歌谣:“青牛咔嗒踏月来,白马嘶鸣破云开。木叶山下泉眼沸,赤山血染弓刀白。”

  叶秋筠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那正是儿时,母亲每晚哄她入眠时唱的“摇篮曲”。

  “这是一首辽国的童谣,名《青牛白马》,她应该时常哼唱吧?”夹谷韦烈的声音平静得如同牢中的污水,泛不起一丝涟漪,也不带一丝情感。

  叶秋筠一个踉跄险些栽倒,程小蚁连忙扶助她,一脸关切之情:“秋筠……”

  叶秋筠强忍着阵阵窒息:“就算你句句属实,你也休想……休想……”

  程小蚁握紧了她的手,她的手凉得如同冰块。看着她的样子,他的内心像被一根根针刺着。他能感受到她内心的矛盾、痛楚,挣扎。他已暗下决心,她做不了的事,他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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