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黄昏后的西湖更显出一番别样的风情。湖面波光粼粼,仿佛将夕阳熔成细碎的金箔一层一层贴在了上面。杨柳拂堤,荷花映日。有白鸥掠过,不知天上的流云,还是波中的浮光?
程小蚁、叶秋筠自北向南,漫步在西陵桥上。离夹谷韦烈的刑期还剩下一日,叶秋筠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空掉了。这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按理说,夹谷韦烈伏法她应该觉得欣慰,但是她太想知道萧雨眠的一切了。因为这个女人,跟母亲的死必然脱不开关系。
她知道,夹谷韦烈那日在牢房的话定然是真假相杂。但哪怕只有一分是真的,也有助于她查出全部真相。无论是作为皇城副使,还是为了舅舅陆赤华,她都不能放过夹谷韦烈。
更何况……她望了一眼身边的程小蚁,他父亲也是死在夹谷韦烈手中,若我真的做了,又如何对得起他?
不知不觉,两人已到了苏小小墓。苏小小,南齐时的名妓、才女,却因一场门第与时代碾轧下未完成的爱情,豆蔻年华便撒手人寰。
墓前落满残梅,微风拂过,吹起二人的衣衫。
叶秋筠轻抚过墓碑上的刻痕:“生在西陵,死在西陵,葬在西陵,一生不负好山水……苏小小一生洒脱,倒比我们这些困在身份里的人自在。”
程小蚁拾起一片落在她肩头的花瓣,轻轻捻碎:“她若真能洒脱,又何必留下一首《同心歌》?不过是说给后人听的罢了。说到这,抬头望向湖面,“有些事,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或许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痴还是执。”
叶秋筠目光一黯然,似被程小蚁戳到了心事:“痴与执……若选错了,便皆是万劫不复。”
“可若连选都不敢选,那才是真的万劫不复。”程小蚁侧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有些人,值得赌上一切。”
叶秋筠沉默良久,有些心不在焉:“赌赢了又如何?终究是……负了该负的,伤了该伤的。”
程小蚁心中一酸,叶秋筠这几日的苦,他又何尝不知?她承担了太多本不必承担的。她可以不需要那么多的责任,不需要那么坚强,更不需要那么不凡,她需要的是——放过自己。
程小蚁握紧了拳头,望向叶秋筠,心里暗道:“那便让该伤的来伤我,该负的——我来负。”
远处,传来悠悠的钟声,惊起几只栖鸟。
叶秋筠轻叹一声:“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程小蚁答应一声,转身欲走。蓦然,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与自己擦身而过。那女子背着一个竹篓,朝孤山方向行去。两人都已看出,女子正是那日传递“藏头藏尾诗”之人。于是,对视一眼,并肩跟在她身后。
女子不急不缓,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便已行至孤山背阴面的一处开阔之地。外面用栅栏筑起一方庭院,院中是一片梅林。枝叶间,隐约可见青绿的果实,沉甸甸地坠着。风一吹过,便有成熟的梅子簌簌落下,仿佛奏响了一曲自然的乐声。
庭院南边坐落着一间草堂。素墙灰瓦,平席简案,屋后种着一些花花草草,还有几簇翠绿的湘妃竹。草堂上,挂着一个不起眼的匾额,上写“洗心圃”三个字,雄浑质朴,浑厚大气。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携手步入梅林。不知为何,走了几次却都绕回原点,原本看上去只有数十步的草庐,却宛若隔着咫尺天涯。
“未经主人相邀,便擅自闯入,未免有失为客之道吧?”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仿佛锵然响起的琴音,从草庐里传来。
“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便是主人之道吗?”程小蚁粲然一笑,朝着草庐方向朗声道了一句。
“还是如此牙尖嘴利,无理也能辩上三分。”草庐内传来一声轻笑。
程小蚁、叶秋筠不约而同对视一眼,这个声音听起来依稀熟悉得很。
“此‘迷踪梅阵’需按‘三进一退,五左二右’之法行进。”女子的声音再度响起,“此乃大宋军中口令,叶姐姐应是识得的。”
叶秋筠微微一凛,却还是依着女子的方法行进,须臾,便已和程小蚁走出梅林。眼前豁然一亮,一名身着月白色鹤氅的女子,正立在门前,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程郎君,叶姐姐,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