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蚁、叶秋筠同时怔住,门前女子赫然竟是昔年化名为顾夕夕的“樊楼第一花魁”,潜伏在汴京的西夏暗军营谍者米擒昭焰。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竟会是米擒昭焰将夹谷韦烈的计划透露给自己,这才终将假币案破获。
米擒昭焰将两人让入屋中,亲手煮水瀹茶。五年不见,她变了许多。发髻松松地挽着,只用半截竹枝固定,任由几缕碎发拂过额角。曾经顾盼间便能惑人心神的明眸,如今却沉静如同一掬清水,再无半分媚色与机锋,只余下看透世情的倦怠,还有那一种近乎草木的淡然。
程小蚁饶有兴致地道:“我是该叫你顾夕夕,还是米擒昭焰?”
“这世间,再无顾夕夕和米擒昭焰,有的只是现在的孤山采药人——夕惕先生。”米擒昭焰淡淡一笑,给二人的杯中斟上茶。
程小蚁一怔,莫非那个昔日精通毒药的顾夕夕,今朝居然肯做一位遍识百草的“活郎中”?
原来,自从化名苏西桥的暗军营宋境营主嵬名辅仁被擒后,新上任的首座野利浑心狠手辣,部下稍有差池便会受到非人的惩罚。再加之米擒昭焰已厌倦了这暗无天日的谍者生涯,遂决心脱离“暗军营”。
就在这时,夹谷韦烈找到她,意图高价收购她的“易容巫术”。此术是一种糅合了党项巫术、吐蕃密法及中原厌胜之术的秘传法门。隐居是需要钱的,二人一拍即合。
米擒昭焰对其用途不禁好奇,暗中调查得知,夹谷韦烈是为了盗取浙江钱监的“雕母”而用。她又查到对方用假币套购了大量稻米和木材,便将这个消息传递给了程小蚁。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叶秋筠看看茶杯,又望向米擒昭焰,“你不会只是想白白帮我们吧?”
“这茶没有毒,且有清心明目,疏肝解郁之效,叶姐姐放心饮用便是。”米擒昭焰目光闪动,“夕惕别无所求,这样做,只是为了安心。”
“原来,她是想赎罪。”程小蚁暗道了一句,端起茶杯朝米擒昭焰示意,“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愿你从此,有一个全新的人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米擒昭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便借郎君吉言。‘夕惕’自今日起便唤作‘朝朝’。”
“每‘夕’皆在告别旧我 ,每‘朝’皆在重塑新生。我也愿你——晨光破晓,露晞梅梢。”叶秋筠也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米擒昭焰望了一眼程小蚁,再次给叶秋筠的杯中斟上茶:“当年夕夕只对程郎君一人动过真情,望姐姐能珍惜这段姻缘。朝朝祝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叶秋筠的脸上不觉泛起一抹红霞,望着那杯茶发起呆来。
程小蚁却将茶抢过一口喝下,嘻嘻笑道:“那是自然,多谢,多谢!”
就在这时,一只灰雁从窗外飞入,落在米擒昭焰怀中。灰雁的腿上绑着一只竹筒,一看便是传递消息之用。
米擒昭焰见程小蚁脸上闪过一丝异样,便轻抚着灰雁的头,浅浅一笑:“此雁名‘无间’,曾是一只离群的孤雁,后被我收养。昔日,我训的鸟是为传递情报。而今,‘无间’只替山中樵夫寄寄家书,为渔人送送鱼汛,它似乎也快活了许多。”
程小蚁似乎想到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一物,正是米擒昭焰曾赠予自己的那支可驯服百鸟的竹笛“凤喑默”:“此物始终未得机缘归还,今日便物归原主。”
米擒昭焰将笛子拿起看了看,又交与程小蚁:“此笛与郎君有缘,便留与郎君作个纪念吧。”
程小蚁还要推脱,却见叶秋筠朝自己直使眼色,只得将笛子又收了起来。
“朝朝妹妹,以杀止杀,不若以生克杀。”叶秋筠起身告辞,讳莫如深地笑笑说,“过些天,姐姐定送你一份礼物,恭贺你重获新生。”
米擒昭焰将二人送至门前,程小蚁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这样一个人,不寂寞吗?”
米擒昭焰嫣然一笑:“吾余生,以竹为夫,以雁为女,有何寂寞?”
程小蚁蓦然怔住。
每个人的所求之道,不正如竹之向上,风雨共担吗?
每个人的赤子之心,不正如雏雁般纯净热忱,需终生呵护吗?
自然万物不过载体,灵魂的升华方是最终归宿。
“隐而不弱,沉静如渊——我不如你!”程小蚁暗叹了一声,朝米擒昭焰深施一礼,遂与叶秋筠携手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