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当一个人心情好的时候,看什么都会觉得不错,就像此时的王争,香料黑市的生意风声水起不说,那日在“老韩羊汤”公然得罪了义帮老大许棠,到现在他也能没把自己怎么样。
三天后,是小年夜,又会有三船香料抵达成都,而且由最自己最忠心的手下王猛亲自押送,一定不会出什么问题。这些货,恰好利用“除夕”期间,人们集中购物,再大赚特赚一笔。王争盘算着,他要到王记总号再巡视一圈,这些产业今后都是他的,现在就要养成这样的习惯。
就在这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王争拉开车厢的窗帘,朝外面看了一眼,不禁有些奇怪,因为这并不是王记总号的大门口,而是街巷的一个转角处。
在他想开口询问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外面便传来了车夫急促的声音:“少东家,您快下来看看,前面全是人,咱的车过不去了。”
王争站起身,优雅地推开车门,从容跨出车厢。
“您看。”车夫也是王家的家丁,朝前面指了指。
王争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顿时怔在那里:一条长长的人流,从王记总号的大门里蜿蜒而出,穿过门前的台阶,跨过街路,然后围着整栋楼,一直沿伸下去,如同一条长龙,把整个银号团团缠绕起来。
望着这足足有上千人的队伍,王争骤然一惊,莫非银号出了什么事?忙让车夫过去打探。
须臾,车夫面带喜色,回来禀报:“少东家,这些人都是来咱银号存钱的。”
王争脸上闪过一丝狐疑,快步走到几个排队的人身边:“劳烦诸位,我问一下,你们在做什么?”
“开户。”一个中年汉子举起手里的一枚钱币。
王争又问他身边的几个人:“你们也是来开户的吗?”
“不错。”旁边的几个人也不约而同举起了手里的钱币,“王记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这1文开户着实让我们这些百姓受益。”
1文面值的钱币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晶亮的光晕,王争换了一个方向,朝队伍后面看去。
尽头处,一个身穿黑衣,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汉子似乎朝他望了一眼,便消失在人群中。他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对方,大脑开始飞快地转动,仿佛要在最短的时间,把对方从记忆深处揪出来。
不用问,那黑衣人正是阿墨,前来存钱的人自然便是义帮的帮众。
突然,王争的心蓦然一颤,想起来了:黑衣人正是自己跟许棠谈判当晚在现场的义帮弟子。
“不好!”王争大呼一声,拔腿就朝大门方向跑去。
银号大厅里已经人满为患,柜台里的伙计忙着收款、发给储户存贴,每个人都手忙脚乱。现有的十二个柜台已经不够用了,沈应春不得不临时增设了几个,但这对于如潮水般的人流而言,没有起到丝毫缓解作用。
“从现在开始,除存款之外,暂停办理其他业务。小四,把一楼的顾客带一部分去二楼。”沈应春满头大汗,对着一个正在收款的伙计喊道。
那被唤作“小四”的伙计,细看之下,赫然竟是李金楼。只是脸上的皮肤被晒得黝黑,说话又故意细粗着嗓子,让人很难辨认出来。
“要得,我这就去。”李金楼忙停下手里的工作,对柜台外等候存款的人们粗声喊道,“请大家随我去二楼,保持好现有的顺序,不要挤。”
拥挤的人流,顿时被分到了二楼一部分,但后面又有涌进的人群,柜台前方再次被瞬间堵满。
王争从一进大厅开始,就被里面不绝于耳的“嗡嗡”声搞得极其痛苦。
排在队伍后面的一个人喊了起来:“快点呀!老子都等了快一个时辰了。怎么到你们这存钱这么麻烦?”
“是啊,快点儿,快点儿!”
不满之声一起,人群顿时变得狂躁不安,仿佛就像聚集了成千上万只苍蝇,让人一阵阵地心神不安。
“哟!这不是少东家吗?”突然,一个声音从王争身后响起。
王争回头一看,居然是程小蚁,又是一凛,表面上不动声色:“是小蚁呀,我们好像很久没见了。”
程小蚁笑笑说:“两个月零三天。”
“你这记性可真好。”王争言不由衷,敷衍道,“让人羡慕啊。”
“我可是犯愁。”程小蚁意味深长地说,“我这人不但记恩,更记仇。恩人我不会忘,仇人更会记他一辈子,你说,是不是愁人?”
王争心里一寒,指了一下二楼,“这里太吵,有事我们上去说。”
“不必。”程小蚁掏出一纸公函,冷冷道,“近日市面上有假交子出现,奉府衙及交子务之令,如若发现假币,不可收存,不可兑付。违者,产生损失,自行承担。”
王争狐疑着接过,看了一眼,将公文收好,似笑非笑道:“多谢。”
“职责所在而已。”程小蚁摆摆手,“告辞。”
“不送。”王争望着程小蚁的背影,哼了一声。
“对了。”程小蚁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望向王争,“忘了一件事。”
王争蓦然一怔。
程小蚁看了一眼拥挤不堪的大厅,一本正经地叉手施礼:“愿王记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言毕,也不待王争有所反应,便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黄鼠狼给鸡拜年。”王争嘟囔了一声,想到了还有正事要做,忙快步推开掌柜房的门。
“少东家来了。”沈应春见是王争,忙过来打招呼,“今天不知怎么了,老东家前脚刚一走,就不知从哪里来了这么储户。”
“都是来办理1文开户的吧?”王争面无表情地问。
“不错。为了将这项业务顺利进行,我已暂停了其他业务,并且加派了人手,可是您看……”沈应春朝下面偏了一下头,“该做的都做了,半点儿也没缓解。”
“为什么要停掉其他业务?”王争暴跳如雷地喊了一声,“简直愚不可及!”
沈应春被王争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
“你这掌柜是怎么当的?你难道看不出来,那些人是来故意捣乱的吗?”王争狠狠地盯着对方,“你见过上千人,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每人手里拿着1文钱去存款吗?”
“我大宋哪一条律法规定,不准一起上银号存钱!”沈应春一脸的不快,反驳道,“更何况,‘1文开户’是老东家提出来的。”
王争大喊道:“你告诉我,只办理1文开户,我们的利润从哪来?如果他们今天开完户,明天再一起来提款,后天接着拿这1文钱再来办理存款,这样周而复始下去,你说,我们正常的生意还怎么做?”
沈应春全身一震,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迟疑着说:“可是,这上了门的顾客,我们也不能把人家撵出去呀。”
“你现在就去拟一份告示。”王争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从今日申正开始,王记银号将取消1文开户。”王争稍稍平静了一下,“把它贴在大门、大厅、柜台上,要让所有来的人都能看到。”
“少东家莫要难为老朽。”沈应春尴尬地笑了笑,“我来王记的时候,老东家让我只听他一个人的。”
“好,我们这就回去面见父亲。”王争一把揪住沈应春的袖子,不容分说往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