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恢复了平静的成都,又开始像往常一样,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可在王争眼里,天空中飘来的那朵白云,竟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得自己透不过气。
这段时间,他如同一条丧家之犬,躲在曹大丰给他寻的一个住处,担惊受怕地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当听说自家被查抄之时,他冒着极大的风险,偷偷地回去过一次。本想救王昌懿出来,但终究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被府衙的人带走。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逃得远远的,找个地方韬光养晦,等到时机成熟,再一雪前耻。曹大丰帮他联系到一艘“黑船”,就在今晨出发。
王争用丝巾遮住自己的半边脸,出了“避难屋”,匆匆朝约定的码头走去。没走出多远,就觉得有人跟着自己,但几次回头,却没发现异样。稳妥起见,他加快了脚步,在巷子里故意绕起了圈。
蓦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如同夺命的鼓点,不停地敲打着他脆弱的神经。
“不好,真的有人!”王争暗道了一句,拔腿跑了起来。果然,身后的脚步也加快了,那不是一个人,而是几个人的声音。
王争回头看了一眼,竟是几个身穿皂衣的捕快,他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莫不是曹大丰把我卖了?”
领头之人正是府衙的捕快刘铁尺,见王争转身拔足狂奔,忙暴喝一声:“前面的人,速速停下!我们是府衙的捕快!”
王争哪里肯停,如同惊弓之鸟,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狂奔而去,他不能这样束手就擒,一定要拼上一把。
跑了半炷香的工夫,终于看到了停在河边的那艘船,船头站着一个高材高大,右脸颊上有一条刀疤的精壮汉子,应该是船主。汉子身边,站着两名身着布衣的年轻船工。
汉子一见王争,扬声问道:“对面可是王公子?”
“是,是我。”王争上气不接下气地应了一声。
汉子见他背后有人追赶,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
王争忙高喊:“快带我走,多少钱我都给!”
汉子望着王争那副急切的模样,霍然伸出一只粗糙的大手,一把将他拽上了船,吩咐船工:“开船!”
话音未落,那两名船工便迅速解开缆绳,还没等他站稳脚跟,船桨就疯狂地划动起来。刘铁尺和几个捕快赶到码头时,船已经驶出去一段距离。
刘铁尺大叫:“船家速速停船,那人是府衙通缉的要犯。”
那刀疤汉子却像没听到一样,反而让船工加快了速度。刘铁尺见状,扯开嗓子大骂起来。汉子冷笑一声,依旧我行我素。渐渐地,叫骂声被波涛无情地淹没了。
王争瘫坐在甲板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望着被远远甩掉的捕快,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遍及全身。
水花在阳光下闪烁着跃动的光晕,船也驶到了江心,忽听一声轻笑:“少东家,你这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儿啊?”
王争蓦地一怔,觉得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转头朝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只见两名船工中那名身材较高的船工,正笑望着自己。
“你,你是……”王争指着船工,露出一副懵然之态。
船工摘下斗笠,赫然是程小蚁。另一名船工也擦去脸上的黑灰,却是李金楼。王争蓦然明白了,自己钻进了一个设好的局,王家所遭遇的一切,其幕后的策动者就是他们。
曹大丰联络的这条黑船是义帮的船只。许棠得知后,便把消息透露给程小蚁,程小蚁和李金楼便乔装改扮成船工,要跟王争做个了断。
王争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站起来,自嘲地笑了笑:“我早就该猜到,王家今天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现在知道也不晚。”程小蚁冷冷地望着他,“你们经历的一切,都是出自我的手笔。”
王争的嘴唇不停地颤抖起来,脸上的肌肉也跟着一起抽搐。蓦然,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像疯了一样,冲向程小蚁。谁知,却被李金楼挡在面前,一拳击中胸口,惨叫一声,又倒在了甲板上。
王争挣扎着又欲站起,再被李金楼一脚踹倒。王争从未受过如此屈辱,不由破口大骂。
李金楼大怒,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弓,瞬间就抽了他几记耳光:“我让你骂,让你骂!”
王争也来了脾气,朝李金楼脸上啐了一口血水:“李胖子,有种你今天就打死我!”
“好,小爷今天就遂了你愿。”李金楼双膀一较力,居然把王争举了起来,意欲将他丢入江中。
程小蚁忙出声制止:“胖子,千万不要!这样的恶人,将他交予律法裁定。”
“律法?”李金楼不以为然地冷笑道,“律法,只是给我们这些蝼蚁准备的?”
“胖子,你若将他杀了,你便也成了杀人犯。”程小蚁快步朝李金楼走去,“若是那样,你与王争又有何分别?”
“不要过来!”李金楼的情绪激动起来,作势欲将王争丢下去。
程小蚁忙停下脚步:“胖子,不要乱来。听我的,快将他放下。”
“小蚂蚁,对不住了!”李金楼惨然一笑,“我今天不能听你的。”
程小蚁的心骤然一紧,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他不能决定李金楼的命运,而李金楼做什么,也不必非要得到他的认同。
“我今天要替天行道。”随着一声大喝,只听扑通一声,李金楼已将王争丢入江中,随后,仰天高呼,“老天有眼!时悦,你快看,哥替你报仇了!”喊过之后,已是泪流满面。
程小蚁急忙跑过去,见王争随着波浪,忽上忽下,双手胡乱地挥舞着,大呼救命。刚喊了几句,就像一片被狂风席卷的落叶,瞬间被江水吞噬了。
程小蚁不再迟疑,一个猛子扎入江中——他不能让王争就这样死在李金楼手里。
程小蚁屏住呼吸,见王争在离自己三丈开外的地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他急忙游上前去,一把捉住王争的衣领,试图把他拽上江面。
突然,王争睁开眼睛,出其不意地卡住他的脖子,眼中凶光大盛。程小蚁急忙去掰他的手,但王争的力量却大得出奇,一时无法掰开,只觉得窒息之感愈来愈盛。直到这时,他才明白,王争是故意设下这个圈套,来取他的性命。
如果自己不去救他,就不会让对方有机可乘。想不到自己一念之差,竟然带来了杀身之祸。
程小蚁觉得全身的血液随着体温的下降正在渐渐凝固,身体越来越重,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四周死一般的寂静,正在慢慢地变成黑暗,他仿佛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的大脑像翻话本一样,浮现出一幕幕的画面:母亲、父亲,李金楼、李时悦……突然,画面定格在了叶秋筠脸上。我们还有约定!我还有许多的事要做!
程小蚁蓦然睁开眼睛,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力气,借着水的浮力,双脚用力踹在王争胸口。王争松开手,程小蚁迅速游上江面,用力吸了两口气,转身再次潜回水底。
王争以为程小蚁要逃,不料对方却杀了个回马枪,兀自惊讶之际,早被程小蚁两拳击在后脑上,晕了过去。程小蚁拽住他的衣领,用力往回游。李金楼忙抛下一根绳子,和那刀疤汉子一起,将两人拽上了船。
李金楼望着全身都已湿透程小蚁,长叹一声:“小蚂蚁,为了这个人渣,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程小蚁苦笑着探了探王争的鼻息,见尚有气在,便道:“马上送官!”
李金楼一脸不情愿。
程小蚁拍拍他的肩膀,恨恨地说:“让他这么死,岂不是便宜了他?交到府衙,经过公审,才能将他们父子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才能让他们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见李金楼还在迟疑,程小蚁踢了王争一脚,假意道:“算了,这龟儿子刚才要憋死我。还是淹死他,一了百了。”说完,撸胳膊挽袖子,去拖王争,看架势,是要再把他丢下船去。
“等等!”李金楼连忙拽住他,“你说得对,不能让死得这么痛快。就把他送官,要让全成都的人,都知道他们王家干的那些脏事,让他这辈子就在牢房里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