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杀心已现，见徽宗没什么反应，便朝两名行刑的殿前司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本是其心腹，自是明白他的意思。
“啪！”的一声，第一杖落在程小蚁的臀腿交界处，他闷哼一声，只觉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迅速袭遍全身。紧接着，第二杖又击在相同位置，皮肉应声翻开，冷汗顿时浸透了重重衣衫。
第三杖落在脊背上，木杖上包裹铁棘已将他的背部的刺破，鲜血顿时将雪白的麻衣，染成了一片猩红。程小蚁大口喘着气，这只是第三杖，他就感觉到了浓浓死亡的气息。
两名侍卫交换了一个眼神，年纪稍轻的会意，旋身蓄力，抡圆了胳膊，“忽”的一声，枣木杖挟着风雷之势砸向程小蚁的后心。宋代廷杖的规矩是：头三杖须避开要害，既要见血立威，又不至立毙人犯。但这一杖却明显是想要程小蚁的命。
千钧一发之际，蓦然飞来一弩箭，正中年轻侍卫的肩胛。侍卫一声惨呼，木杖脱手，人也被这一箭之力带得踉跄跌倒。
“什么人？”另一名侍卫正待回头查看之际，忽见人影一闪，自己的胸口已挨了一肘，闷哼一声，跌坐在地。
那人击倒侍卫的同时，已扶起程小蚁，关切与心痛之情溢于言表：“你怎么样？”
程小蚁举目望去，一张秀美俏丽的脸庞映入眼帘，身着玄甲，腰佩宝刀，不是叶秋筠还能是谁？
程小蚁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你怎么来了？”
叶秋筠娇嗔一声：“我若不来，方才那一杖下去，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一众殿前司侍卫闻风而动，在何灌的带领下，将叶秋筠、程小蚁团团围住。
何灌厉喝一声：“什么人，胆敢阻挠廷杖，杀伤殿前侍卫？”
叶秋筠站直了身体，朝殿内朗声道：“臣皇城司指挥使叶秋筠，有紧急军情，向陛下禀报！”
话音刚落，就见赵桓亲自出得殿外，望着叶秋筠的眸子里熠熠闪着光，高声道：“宣——叶指挥觐见！”
程小蚁有些丈二和尚，见叶秋筠朝自己点了点头。于是，便不再询问。他知道，叶秋筠既然这样做，就一定有她的理由。
殿内群臣肃立，蔡京拂袖出列，双目阴鸷，望着叶秋筠：“陛下面前，杀伤侍卫，阻挠廷杖，你是想谋逆不成？”
“今日这大殿之上确有谋逆之人。”叶秋筠不卑不亢，“却不是我。”
言毕，和程小蚁手挽手站在一处：“程小蚁是我夫君，他的事便是我的事。”
百官闻言，顿时哗然，目光不约而同望向二人。赵桓的眼中闪过一丝妒色，但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初。
“程小蚁越级弹劾老夫，你是来替他挨板子的吗？”蔡京不屑地哼了一声。
“蔡太师当真是熟知我大宋律令。”叶秋筠冷笑一声，“只可惜，你好像忘记了一条。”
“噢？”
“军情紧急，谋逆大案，不受越诉之限！”叶秋筠冷冷道了一句，转身跪倒在御座前，“陛下，臣——劾蔡京通敌叛国，构陷忠良！”
蔡京骤然一惊，叶秋筠受其父的熏陶，自是深晓律意，以这个理由喝止仗刑，一点问题都没有。
“起来说话。”赵佶识得叶秋筠，花灯大会上她扮作自己，英勇擒敌，故赐其“佩刀上殿”的殊荣，而今听她说蔡京谋逆，着实也吓了一跳，“叶卿，你可要言之有据。”
群臣更是露出惊诧之色，李彦刚刚入狱，而今这“谋逆之剑”又直指蔡京，今日的紫宸殿注定安生不了了。
叶秋筠从怀中掏出一纸信函，捧在手中：“此乃蔡太师写给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的密信，请陛下过目。”
赵佶闻言，将信将疑地看了蔡京一眼：“呈上来。”
一旁的侍中忙从叶秋筠手里接过信，呈给赵佶。
赵佶接信看去，上写：“大金国都统麾下：都统所求战马三千匹，当如期而至。前议‘乙巳之约’诸款，今逐条复验：
一、交子兑银事：依约于宣和五年超发交子三千万贯。汴京、成都两界兑钱比价已压至三百文兑一贯，民间藏银钱尽归官库。明岁可再发五千万贯，兑得金银悉数经高丽船队输往贵国。
二、括田输粮事：江南东、西路已括‘无主田’七万顷，岁增粮赋四百万石。其中三成借‘漕损’之名转输登州，由贵使耶律成禄接运。登州仓使王儇系某侄婿，凡粮袋钤‘忠’字印者皆可放行。
三、边军虚额事：陕西六路实有兵员十九万，兵部存档仍作三十七万。虚额十八万军饷，岁计二百六十万贯，已半折银输至贵国，半充‘花石纲’用度，以固圣宠。
所求回报：
一、他日贵军南下，凡插‘蔡’字旗之府邸，须全族保全，并许蔡氏永为中原汉地世侯，统辖河北、山东税赋。
二、若宋主禅位，须立郓王赵楷为帝。楷乃京得意门生，蔡氏一门可世代摄政。若宋亡，则封京为‘中原王’，领三路节度使，子孙袭爵。
三、于高丽巨济岛置‘海东钱库’，贵国需护持蔡氏藏银三千万两于此。若灭宋，恳将艮岳珍宝尽赐蔡氏，并许独占宋、金榷场茶马之利。
四、贵国修《宋史》之时，须载‘京为保民息兵，力促南北和议之贤相’，而叶明彰、李纲等皆作‘祸国激衅’之徒。
另：陛下近日沉迷‘艮岳’，都统可散布贵国主北海猎得白鹿之谣，某自劝陛下扩修鹿苑，则军费更可削减矣。书不尽言，唯望早定上述诸事。
再往下看，落款上写着蔡京的名字，印着他的私章，日期是宣和六年三月七日，夜。
赵佶脸色铁青，手指瑟瑟抖了起来。
从信上看，蔡京所求非一时之利，而是从政治到经济，构建跨代际的“蔡氏门阀”。其通敌的本质是：用金国武力重塑宋朝权力结构，使自己成为实际统治者。将国家资产转化为家族资本，垄断历史解释权，彻底洗白叛国形象。
“叶卿，此信从何得来？”赵佶长出了一口气。
“是臣的一位线人，得于金国密档库。”叶秋筠道。
“中原王？”赵佶冷哼一声，将信丢给蔡京：“太师，你给朕解释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