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一边看,一边暗暗吃惊,表面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之态。这信,正是那日卫天渊交给叶秋筠的。
“此信表层原有一层伪装,陛下刚刚看到的是臣以‘显影法’恢复后的真容。”叶秋筠又掏出一纸信函,“这是臣誊写的表层初本。”
侍中将信呈给赵佶,正是叶秋筠初次看过的那封两国正常邦交的信函。诚如叶秋筠所说,如果这是表层的伪装,的确隐藏得巧妙至极。
“真信显影过程,臣之同僚冷艳翔等三人皆可为证。”叶秋筠继续说,“另外,此信显影后,三日后,遇水即可恢复最初样貌,陛下可静待三日,便知臣所言真伪。”
赵佶听毕,望向身侧的卫天渊。
卫天渊低声说:“矾书隐写,是各国谍者所用的一种密写术。即将白矾研磨成粉,溶于水后写于纸上,表面上看不到写了什么,但通过特制的药水,可使书写内容复现。”
赵佶“嗯”了一声,卫天渊是他信任的人,这样一来,叶秋筠的话就更加可信:蔡京用普通墨汁书写无关内容,却将真正的“干货”用白矾水写下。
叶秋筠的目光和卫天渊迅速触碰后,各自会意地点了下头。她虽不知那日对方为什么要帮自己,但投桃报李,当赵佶问密信从何处得来之时,她没说是皇城司,而是自己的“线人”。这个说法,完全把作为皇城使的卫天渊排除在外了。
赵佶轻咳了一声,把目光转向蔡京。
蔡京嘴角挂着一丝不屑的笑意,将信举起:“可笑!皇城司惯用‘摹帖术’造假!叶指挥使既精于此道,何不仿一封陛下手诏?再者,你同僚之证,又如何让人信服?”
言毕,转向徽宗叩首:“陛下,老臣请比对中书省金匮密档,若此信为真,臣愿自裁谢罪!”
让赵佶没想到的是,蔡京居然拿出“皇城司黑历史”来质疑证据可信度。但其言之凿凿,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叶秋筠冷笑一声:“太师打得好算盘!查验金匮密档看似在拖延时间。实则,存档早就被你的党羽篡改了吧?”
蔡京脸色微变:“你待怎样?”
“陛下!”叶秋筠朝赵佶躬身施礼,“臣请当场勘验!”
“如何勘验?”赵佶微微一怔。
叶秋筠道:“可经字迹、印鉴、存档,三重勘验,便知其是否出自太师之手。”
蔡京听毕,略有些犹豫不决。
程小蚁见状,故意出言讥讽:“太师莫不是心中有鬼,不敢勘验?”
“竖子!老夫何足惧哉?”蔡京不以为然地拂了一下衣袖。
赵佶见状,便下旨,依叶秋筠所言,字迹经翰林院画学博士及中书省退休的老书吏一起查验,结果证实是蔡京亲笔,老吏还讲了一个细节:“蔡相批阅札子时,‘之’字必带勾刺,此信亦然!”
其二,印鉴亦与中书省存档吻合,与赵佶曾赏赐蔡京的“金丝冰片印泥”的成分一致。
其三,宣和六年三月八日,是金国使节入京的日子,密信是在前一日写就,吏部存档记载,蔡京当日称病未朝,由此推测,蔡京应与金使密会。
赵佶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轻叱一声:“太师,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说?”
蔡京则显出一副从容不迫之态:“陛下,对方既想以此信栽赃陷害老臣,必然会做好万全之策。臣的字迹极易模仿,陛下赏赐的印泥,皇城司若想弄到,也不是什么难事。金史入京之日,老臣恰巧卧病在家,这不过是巧合罢了。自始至终,都是叶指挥自说自话,直到现在,也没有能让人信服的人证、物证。”
整座紫宸殿陷入一片沉寂。叶秋筠、程小蚁对视一眼,不免暗暗焦急——蔡京耍起了无赖。
就在这时,忽见童贯从群臣中走出,捧笏施礼:“陛下!《律令》明载:‘疑狱奏谳’,今叶指挥使所呈证据未经三司会审、大理寺复核,若仓促定案,恐损圣朝慎刑之名!臣请——散朝详查,择日再议。”
“童枢相所言诚为的论。”时任枢密副使的钟慎如立即随声附和,“密信笔迹可摹、矾书可伪,岂能仅凭此定罪?昔年苏轼‘乌台诗案’亦因‘疑似’险酿冤狱!陛下,当效法神宗皇帝,容臣等核验。”
程小蚁大急,一旦给了蔡京及其党羽喘息之机,他们便会销毁相关罪证,再之后便无机会搬到蔡京。想到这,忙朝赵桓望去。赵桓的脸色阴晴不定,内心仿佛也在经历着激烈的挣扎。
就在此刻,忽见童贯又开始煽动群臣:“诸公!朔日大朝会亦为祭天告祖之礼,若因未验之证便降罪太师,岂非有亵渎太庙之嫌?”
众臣闻言,纷纷称是。
蔡京用眼角瞟着叶秋筠,皱纹里都带着得意,仿佛在说,你能奈我何?
“怎么办?”叶秋筠望向程小蚁,目光触碰的瞬间,都读懂了对方心中所思所想,但又苦无对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朝“蔡党”操控的方向发展。
赵佶见状,想说几句安抚蔡京及程、叶双方的话,便退朝。忽见文臣中走出一人,朗声道:“启奏陛下,臣愿做证人,指证太师蔡京——超发交子,劫掠民财;贪赃枉法,擅权乱政。结党营私,里通外国!”
蔡京的笑顿时僵在脸上。程小蚁忙朝发声之人望去,却忍不住目瞪口呆。因为此人居然是自己视之为蔡京党羽,不齿与之同流合污,并与其恩断义绝的授业恩师——吴怀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