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蚁就算想破脑袋都想不到，吴怀璧居然会站出来指证蔡京。至于什么原因？他觉得先不去胡乱揣测，还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吴卿，你真要指认太师？”赵佶也颇觉意外。若不是蔡京在自己面前一再举荐，他又怎会如此之快坐上户部尚书的位子？但今日，为何以怨报德？
吴怀璧躬身施礼：“陛下容禀，交子上市之初，一贯可兑钱七百文，如今时隔一年，仅值三百文。去岁至今春，蔡相又滥发交子一亿贯，名曰‘充盈国库’，实则乃劫掠民财！汴京米价一年翻了五倍，蔡相用新钞强兑民间金银，致使民怨沸腾，民心尽失。明者，知是蔡相所为；不知者，皆以为是陛下失德所致。”
殿内众臣，听完吴怀璧这番铿锵有力的话后，顿时鸦雀无声。
蔡京冷笑一声：“你当初不是跟老夫说，交子流通乃富国之策，蜀中商贾因此货通南北，边关前敌也会由之军备充盈吗？”
“的确如此！”
蔡京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新钱法》是经你一手擘画，怎么如今反倒成了老夫的罪责？”
“《新钱法》《括田令》若不经蔡相拍板定案，又如何出得了垂拱殿的大门？”吴怀璧表面上不卑不亢，言语间却明显带着一股的锋锐。
程小蚁骤然一惊，他不明白吴怀璧为什么要这样。这明显是在“自残”。正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做，虽然能把蔡京拖下水，但吴怀璧的罪责会更重。
“其二，蔡相利用职权，通过以‘万享金银局’为首的京城四大银号，为盐引、茶引收取‘手续费’，实为变相索贿，此举乃受财枉法。‘万享金银局’东家正是其妻弟王仲闳！去岁仲夏，王仲闳以自己的名义购得江南丝坊三十七座，殊不知，此笔黑钱乃蔡相所得。他这样做，无非是掩人耳目罢了。”吴怀璧顿了顿，“陛下可着皇城司，将王仲闳拘押，一审便知。”
蔡京脸色铁青，目光游移不定，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对策。
太子赵桓突然朗声道：“殿前司！此刻起，任何人不得出入紫宸殿。”
程小蚁不禁朝赵桓望去。赵桓的举动很明显，是怕蔡京党羽出去通风报信，所以才要封锁大殿。但让他惊讶的是，在徽宗皇帝和殿前司指挥使何灌都没有表态的情形下，殿外传来一声应答，居然是殿前司都虞候萧潜，率领一众兵卒将整座紫宸殿包围起来。
赵佶对此略感错愕，但仅是一刹那。何灌的表情却瞬间阴沉下来，目光闪动，似在想着什么。
吴怀璧继续说：“陛下，‘万享金银局’原账房王槐现在臣的府上做事，可差人传唤，其间所有交易记录，皆出自此人。”
赵佶听毕，即命卫天渊派人去传唤王槐。但对蔡京妻弟王仲闳，却只字不提。这让程小蚁隐隐感到几许不安。很快，王槐被带到，承认吴怀璧所说的一应事实。
蔡京却不以为然，厉声喝道：“王槐！你一年前因贪墨被流放琼州，何时又潜回汴京？分明是被人从死牢买通的逃犯！刑部当时发过海捕公文，请陛下明察！”
程小蚁暗叫不妙，蔡京既然这样说，一定已提前备好了反制的档案，将证人打成“逃犯”，从而逆转证言效力。果然，刑部核实之后，确有此事。
“蔡相真是好手段！”吴怀璧冷笑一声，似乎也料到蔡京此举，又朝徽宗道，“陛下，宣和五年，臣任成都府主簿之时，曾代蔡相执行采购西夏军马一事。当时，共购入上等党项马2万匹。其间，有成都府与太原府的交接文书为证。后臣入值户部，发现账上只记了1万7千匹，与原数目不符。叶指挥呈上的密函却道出这3000匹马流入金国，正与缺失之数吻合。以每匹100贯计算，蔡相一举便获私利30万贯。”
吴怀璧朝蔡京走近几步，目光如剑一般刺向蔡京：“蔡相谋叛、贩私、贪赃三罪交织，依律当斩，家族连坐。”
蔡京闻言，霍然仰天长笑，这阵笑让程小蚁顿时又升起了那种不祥的预感。
赵佶也颇感惊诧，问道：“太师，因何发笑？”
蔡京收起笑，脸变得如同翻书，肃然指向吴怀璧：“陛下，可知此人真实身份？”
赵佶一脸诧异地朝吴怀璧望去，茫然摇了摇头。吴怀璧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眼神中流露一丝不易觉察的慌乱。
“陛下！此子本名陆赤华，乃元祐逆党陆天余孽，其父当年妄议新法、诅咒圣政，今又构陷老臣，实欲复辟旧党，毁陛下绍述之业！”
蔡京的这番话让程小蚁如同跌入冰窟，全身的血液瞬间便凝固了。因为，“元祐逆党”这四个字意味着徽宗的“逆鳞”。
赵佶以“绍述”，即继承神宗、哲宗新政为国策，视元祐党人为“国贼”。如果吴怀璧被钉在这四个子字上，不仅会让他的指证前功尽弃，他本人也会以“逆党之后，僭越干政”而被判斩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