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司都指挥使，是殿前司的最高军事长官，禁军的核心统帅。因此，常被尊称为“殿帅”。
殿前侍卫去搜李彦的时候，殿前司指挥使何灌便开始密切注视那边的一举一动。当从李彦身上搜出短剑的一刹那，何灌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以蔡京为首的所谓“蔡门六杰”，皆深得皇帝宠信。可这些人都知道，皇权是不可逾越的“底线”。如今，李彦居然“私带兵仗”上殿？当真是印证了一句话——底线就是用来被突破的。
何灌已顾不得李彦的身份了，忙令侍卫将李彦拿下，自己将短剑握在手中，端详半晌后，朝赵佶躬身施礼：“启禀陛下，此剑上刻神功胜禄孝德皇帝，及年号字样，应是西夏国主李乾顺所赐。”
赵佶闻言，脸上霎时罩上了一层乌云。
“李彦，你好大胆！文武入朝，非奉旨不得佩剑履上殿，违者以谋逆论。臣僚私受外邦器赠，亦以谋叛论。”程小蚁义愤填膺地指向何灌握着的短剑，“此剑，便是你‘背宋从夏’的铁证。”
李彦身上如何会多出嵬名辅仁的佩剑？这自然还是程小蚁搞的鬼。那日，当他看到叶秋筠亮出这柄剑的时候，便想到了这个法子。他知道，即便呈上《万民书》，也很难治李彦的罪。因为，徽宗皇帝不会在乎他贪了多少钱？占了多少地？杀了多少黎民？他在乎的是——皇权。不管是谁，只要威胁到了皇权，都必须死！
叶秋筠开始还不同意他“栽赃嫁祸”，程小蚁告诉她，这叫“以毒攻毒”。只要能让恶人受到惩罚，至于使用什么手段，并不重要。惩恶即扬善！他向来这么认为。
他又想到，那日在瓦子里看到波斯艺人的“隔空易物”的表演，便给了那个波斯人一笔钱，自己用很短的时间便练成了这门技艺。他今日装作被吓得跌倒在李彦身上，就是“障眼法”。其间，用极快的手法，将原本藏在自己袖中的剑，神不知，鬼不觉地揣入对方怀中。
至于，他又是怎样避过禁军的检查，将剑带入紫宸殿，自然还是要靠赵桓。赵桓意欲与“蔡党”一较高下，殿前司侍卫中自然有他的人。
此时，李彦的冷汗已浸透了内衫。他霍然挣开侍卫的控制，匍匐着爬到御座前，俯首贴地，声泪俱下：“官家明鉴，老奴这么多年来，对您肝脑涂地，忠心耿耿，哪里会有不臣之心呐？”
眼泪混合着鼻涕、汗水，滴到了大殿地面的铜砖上，很快斑驳一片。赵佶的脸色略有些好转，却还是一言不发。
李彦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指着程小蚁尖叫道：“是你——一定是你，栽赃陷害，嫁祸本座……”
程小蚁也不理睬，而是朝赵佶施礼道：“陛下，李彦通敌叛国，事实俱在。臣乞请，按大宋律法，以治其罪。”
赵佶沉吟片刻，问何灌：“这剑，真是出自西夏？”
何灌又将剑在手里摆弄了一会儿，不得不实话实说：“此剑鞘嵌的孔雀石，乃西夏王室独有！依臣看，确是夏人剑无疑。”
赵佶点点头：“不知，太师怎么看？”
蔡京咽了一口唾沫：“老臣以为，其中大有蹊跷。《律法》有云：‘重案需三司会审、五覆奏’。况且，李彦括田百万顷，岁增国库五百万贯！岂可因一面之词，便遑论功臣之罪？”
就在这时，忽见皇城使卫天渊握着一张血迹斑斑的麻纸，疾步上殿，俯在赵佶耳畔，低语了几句。赵佶听后，一把抓过他手里的麻纸，一边看，手指一边不住地颤抖。蓦然，将纸丢下御座，冷冷道：“李彦，你看，这是什么？”
李彦匍匐过去，抓起一看，赫然是一份口供，说自己的真实身份是西夏暗军营副营主，以及各种他听都没听过任务，最主要的是，上面清楚地记载了何时、何地，夏主李乾顺赐剑的经过……
落款之处的人名是：嵬名辅仁。
越看越是心惊，看完后，他就像是一个犯了失心疯的女人，口中不停地念着：“怎，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赵佶大怒，将手边茶盏掷于地上：“想不到，朕之括田使，竟是夏主之鹰犬？来人！将罪臣李彦押入皇城司狱，听候发落。”
程小蚁暗喜，嵬名辅仁的这份口供也是他和叶秋筠商议好的。嵬名辅仁本就押在皇城司狱，程小蚁让叶秋筠和他做一笔交易。只要他将李彦的通敌罪坐实，便会给他一条活路。
没有人想死，嵬名辅仁也不例外。尤其他以苏西桥的身份，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城副使，皇城司狱是个什么地方，他更是比谁都清楚。
“领圣谕！”卫天渊一摆手，两名皇城司亲从官便将像拖死狗一样李彦拖出大殿。
“官家！老奴冤枉，冤枉啊……”李彦的叫声如同杀鸡，愈来愈远。
程小蚁望向赵桓，赵桓会意道：“父皇明鉴！西城括田所乃蔡太师力主设立，李彦更是由太师举荐。而今李彦身犯十恶，御史台竟无一人劾太师失察——莫非我大宋台谏，已畏权臣至此？”
这又是两人事先定好的策略：让蔡京成为众矢之地。
赵佶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太子殿下垂询，臣惶恐。”御史中丞方轸躬身捧笏，缓步出列，“依《大宋律例》：‘劾奏宰执，需凭铁证；风闻奏事，止于四品以下’。而今李彦案未结，三法司未呈终谳，若遽劾太师，恐开‘以疑罪连坐举主之恶例’后世奸佞倘借此构陷栋梁，动摇国本，岂非因小失大？臣万死不敢为！”
赵佶闻言，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老狐狸！”程小蚁暗骂了一句。
方轸的这番话，是明哲保身之举。既不开罪太子，也不明显偏袒蔡京。赵桓若再施压，便是“开恶例的祸首”。
想到这，程小蚁上前一步：“陛下圣明，李彦私通外敌，其罪当诛。御史台既不便弹劾太师，那就依臣最先之奏，由臣来劾。”
“好，好，好！”蔡京闻言，仰天长笑，“程小蚁，你说你有非常之冤，陛下宽厚仁德，准你在殿前陈告。可依律法，越次陈告，需先杖二十。”
程小蚁蓦然怔住。他本该想到，蔡京曾权知开封府，后任翰林学士，在执宰一职上又浸淫多年，早就对律法了然于胸，“以法为刀”的造诣无人能出其右，自己还是轻敌了。刚想到这，便见蔡京朝自己走近了几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一只脚竟踏在了自己撕裂的官服上。
程小蚁的身体陡然一颤，一种不祥的预感陡然升起。不由朝蔡京脸上望去，但见他眼中闪过一抹浓浓的杀机，抬手指向自己，厉声喝道：“尔一介武职，未按律受杖，便敢咆哮朝堂，妄告宰执——此乃‘紊乱纲常’之罪！殿前司——依律，先杖二十，再论其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