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群臣听说程小蚁要告的第三个人是蔡京的时候，霎时噤若寒蝉，原本鼓噪的大殿，变得鸦雀无声。
赵佶的目光从李彦、吴怀璧、蔡京身上依次掠过，最后停在程小蚁脸上：“他们三个人，何罪之有啊？”
“回禀陛下，臣告李彦强占民产，草菅人命，通敌叛国。吴怀璧变乱成法，祸乱钱市，苛敛虐民。”程小蚁抬起头，字正腔圆，“臣劾蔡京亦是三罪：其一，坏钱法、乱盐政，致陛下仁政不达于野；其二，假公田之名，行豪夺之实，国帑十之七八皆入其私门；其三，专权罔上，私结党羽，妄改熙宁良法，使市易变为虐民之具！”
程小蚁这番话说完，不仅群臣个个色变，就连赵佶都不由坐正了身体，脸色也肃然起来。
“陛下面前，犹敢信口雌黄，血口喷人，你……你长了几个脑袋？”李彦指着程小蚁，额角的青筋突突跳个不停。
赵佶示意程小蚁起来，随即，脸色一沉，“程小蚁，告状，可是要有凭证的？”
“臣，不敢肆意捏造。最初的证据皆封存于大理寺，臣今日还有补充之证物。”程小蚁站直了身体，指向殿外。
赵佶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赫然是丹墀前的八棵槐树，随即，便也明白了他的用意。
不得不说，宋徽宗赵佶的确是一位颇具艺术天赋的君王，这一点不仅体现在他的书法、绘画上，哪怕在政务上也能看到他“标新立异”：赵佶颁布过一道口谕：“弹劾奏章可悬挂于紫宸殿丹墀前的八株百年古槐之上。”并将这一举措，称为“槐谏”。
今日的槐树枝上，倒不见什么奏章，只是西边第二棵树上仿佛能看到一个卷好的纸筒，系在枝间若隐若现。
赵佶命人将纸筒取回，程小蚁徐徐展开，好家伙，这竟是一张长三丈六尺，宽二尺四寸的黄麻纸，上面赫然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名字边上还印着鲜红的指印。
“蒋一权。”赵佶望向群臣中的大理寺卿。
蒋一权赶忙走出来，双手捧笏，身体微躬：“臣在。”
“你给朕读一读。”赵佶指了指程小蚁展开的黄麻纸。
“臣，领旨。”蒋一权走过去，望着纸上的字，朗声读了起来，“泣血陈情：京畿路、河北东西路九千七百户黎庶告西城所提举李彦十恶状：其一，伪契夺产，绝人生计。假‘无主荒田’之名，强划民田一万七千顷。其二，毁宅平坟，人鬼共愤。为扩‘公田’，纵私兵毁宅三千座，曝骨平坟。真定王氏宗祠，宋初敕建，李彦曰：‘活人尚不庇，何供枯骨’ 遂掷其先祖灵牌入粪窖！其三，私设刑狱，人皮充赋。保定有抗税者，遂剥皮实草，悬于街市，谓‘人皮赋’……”
蒋一权从第一条开始，直至第十条“暗通外敌，伺机谋逆”读完，大殿之上又响起了群臣的议论之声。
“陛下！此《万民书》血迹未干，哭声犹在耳畔！”程小蚁指向李彦，“李彦，你括田数万顷，却不知已括坏了民心百万！而今民心尽丧，陛下的江山，难道要断送在你这般佞臣之手吗？”
原来，程小蚁并没有被动等待所谓的“三司会审”，而是主动出击，找到秦哥儿及东京那些在《括田令》下被霸占田亩的农民，让他们在控诉李彦的“万民书”上签字。并借赵桓之力，将这一范围扩大到了河北，然后，以“槐谏”的形式呈现在徽宗皇帝面前。
赵佶的脸霎时阴沉下来，目光变得闪烁不定。
“你，你个挨千刀的小王八蛋！简直一派胡言。”李彦沉不住气了，尖声叫道，“本座所括之田，皆经户部联署勘验，有‘无主荒地’官牒为证！再者，你说本座私通外敌，伺机谋逆的凭据在哪儿？若是拿不出来，便是凭空构陷。你，你欺君罔上，当诛九族！”
“户部尚书吴怀璧与你同穿一条裤子，伪造勘验文书岂非易如反掌？”程小蚁不屑地撇了撇嘴，随即，朝赵佶躬身道，“陛下，李彦私通外敌，包藏祸心，臣请当众勘验。”
赵佶将身体靠在御座上：“你准备如何勘验呐？”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一个人，只要做了不该做的事，不管他如何掩盖都难免留下蛛丝马迹。”程小蚁转向李彦，“李彦，你敢当着陛下和在朝诸公的面，让我搜身吗？”
“你，你个小杂种，敢碰本座？看我不剁了你的手。”李彦气得差点跳起来。
赵佶把脸一沉，李彦顿时露出一副无辜之态：“陛下，老奴对您的忠心日月可鉴……”
许久没有言语的赵桓，此时突然插道：“李都知既是对父皇忠心耿耿，正可借此自证清白。”
众臣僚也将目光聚集在李彦身上，李彦无奈，只得向蔡京投去求救的目光。
蔡京轻抚了一下颌下长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李都知光明坦荡，又何惧宵小构陷？”
言毕，望向赵佶。见赵佶已然默许，便朝殿前武士道：“诸班值，你们就搜一搜李都知。”
“遵太师令！”两名殿前司侍卫闻言，抢先出列，朝李彦疾步走去。
蔡京这样做，一是基于对李彦的了解，二来也是为防备程小蚁。万一他要在搜身之时，搞出些什么名堂，不光李彦，自己也会很被动。
顷刻间，李彦成了整座紫宸殿的焦点。很快，两名侍卫便从李彦怀中搜出一柄装饰精美的短剑——正是叶秋筠缴获的嵬名辅仁的佩剑。那日，她本欲持此剑劫牢救父，却被程小蚁夺去的那柄“夏人剑”。
程小蚁更是大惊失色，不禁高呼道：“李彦佩剑入殿——殿帅，还不护驾！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