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借“七夕节”一炮打响后,如今的“锦时灼华簪花铺”成了“齐云社女子蹴鞠队”指定的唯一簪花供应商。社长龙烈风亲题的对联“大宋女儿簪花处,步步流云生灼华”就挂在铺子的门楣上。
一时之间,生意火爆至极。
因人手不够,程小蚁便把父亲程敬之从老家找来。李金楼也聘了女子蹴鞠队的辛十娘。今日恰逢休沐,程小蚁将铺子交与父亲与辛十娘照看,自己和李金楼一大早便雇了辆马车,装了满满一车铜钱,直奔“万享金银局”。
交子在东京已上市一月有余,一经推出,便以绝对的优势碾压铜钱。
铜钱重量大,1贯钱重四五公斤,商人携带巨额铜钱不仅笨重,还需雇佣镖局押运,成本极高。一张交子可代表数贯至数百贯钱,重量可忽略不计,很好地克服了这一弊端,使大宗交易更加便利。
其次,铜钱面值皆是1文、2文,最大的折十钱也不过10文,交易时需逐枚清点,交易耗时长。本次上市的交子,从“壹贯”至“拾贯”不等,交易时直接按面额结算,避免烦琐清点,大大提高了交易的效率。户部还颁布了“验钞”制度,以确保商户辨别交子的真伪。
最主要的一点,交子与铜钱的比值为1:1。这意味着,不收取任何纸墨费。如此一来,新交子在很短的时间就获得了各界人士的青睐。民间的铜钱源源不断流入国库,户部的印机开足了马力,雪片一样的交子充斥着东京的每个角落。
东京的五大银号、各大交引铺,再加上各类小报,这些非官方机构开始散布消息:一个月后,增发新交子,朝廷将实施兑换补贴,以2:1的比例收兑百姓手里的旧交子。届时,铜钱将不再流通。
正所谓“一石激起万重浪”,不知真相的人们把手里仅存的铜钱也都换成交子,坐等升值。
谁知,一个月后,朝廷大肆辟谣,并以1∶4的比值收兑当下的旧交子,铜钱也并没有像坊间传闻那样禁止流通。
交子瞬间贬值,铜钱骤然升值。这一来一去之间,百姓的财富大幅缩水,东京城哀鸿遍野。
这次全靠吴怀璧采纳了程小蚁的建议,悉心擘画,暗中筹谋。
程小蚁早把自己的交子全部换成铜钱,准备利用升值大赚一把。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规律:不管货币市场如何波动,金、银的价值都是相对稳定的。今天,他和李金楼就是要把铺子里的铜钱全部换成白银,来保值、增值。
新交子上市前,1两白银可兑换1500文铜钱。如今铜钱升值,1两白银可兑换 1000文铜钱,即1贯钱,这又如何不让他心花怒放?
正盘算着换完白银,再来樊楼大快朵颐,程小蚁却忽听一声惊呼,不知什么物件,从高空坠下,“嘭”的一声,砸在离马头不到三尺的地方,那马受了惊吓,长嘶一声,前蹄立起,将车夫掀了下来。
幸亏程小蚁反应快,赶忙上前一步,拽住马的缰绳,口中呼喝两声,那马才渐渐平静。
他定睛望去,不禁大吃一惊。从空中坠下的,居然是一个人。此时已七窍流血,浑身抽搐,眼看就活不成了。
这人竟是从樊楼上坠下的。
“真是晦气!”他暗道一声,刚要继续赶路。忽见从樊楼大门跑出一个年轻人,跌跌撞撞来到那坠楼之人身旁,跪在地上大声哭嚎:“爹,你快醒醒!你怎的如此想不开?”
而号啕大哭之人,正是自己簪花铺子的房东邵半山。
程小蚁暗道不妙,跑过去细看,确认坠楼之人正是邵半山的父亲邵守财。
他忙招呼李金楼,二人将邵守财抬到马车上,想找家医馆看看能否医治。谁知,却被樊楼的老板娘李三娘领着一帮伙计拦住。
李三娘叉着腰,寒着脸:“邵老爷自己坠下楼底,与樊楼无关,可他还欠着方才的酒钱未结,怎能就这样走了?”
邵半山支吾了半天,身上带的钱全拿出来也不够结账。今日父亲破天荒地请自己来樊楼吃酒,哪想酒过三巡,便趁自己不注意,纵身跳下楼去。想不到,这餐饭竟然是黄泉路上的送别饭!
“余下的钱,我来结。”程小蚁连忙掏钱,并让李金楼和邵半山赶快去医馆。
打发走了李三娘,程小蚁跑到医馆的时候,邵守财早因伤势过重,气绝多时了。邵半山顿时昏厥过去,被郎中点刺了几下“人中穴”才悠悠转醒。
细问之下,方才得知,邵守财因听信外面的传言,将家中铜钱、白银全都兑换成了交子,本想大赚一把,却不想交子贬值,反而大败其财。原本就因炒卖盐引而输得一塌糊涂,这次又因囤积交子倾家荡产。
程小蚁跳上马车,打开一只箱子,露出满满的铜钱。他抓起一把,只觉得手指一阵痉挛。
一个生命就这样消逝了,一个家庭也因此破碎了。邵守财的死,与他新交子上市的系列谋划撇不开关系。东京还有多少像邵守财这样的人?还有多少个家庭因此破碎?
一种深深悔恨和愧疚陡然袭遍全身,程小蚁握着铜钱的指节渐渐泛白。
“小蚂蚁,我们还去银局吗?”李金楼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他的身旁。
“自然要去!”程小蚁鼻翼翕动,“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李金楼觉得程小蚁的表情不太对头。
“换成白银后,再换成交子!”程小蚁将手中的铜钱一把摔进箱内,“按平价——全部兑给城中百姓。”
“你……你疯了!你知道,这样一来,我们得亏多少吗?”李金楼瞪大了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程小蚁能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我只换我的那一份!”程小蚁用力扣上箱盖,招呼车夫起程。
李金楼呆立半晌,才跑着去追马车:“等等我!全听你的还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