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一旦来了,谁都挡不住。
因交子成功上市,吴怀璧进一步受到蔡京的重用,被擢升为户部尚书。程小蚁也因出谋划策有功,官升三级,被调至“西城括田所”,任从六品“括田使”。
好事,自然要同家人和朋友一起分享。散值后,程小蚁直奔簪花铺子。打算让李金楼早点关门,一起去吃酒。谁知,到了店里,程敬之、辛十娘都在,唯独不见李金楼。
“胖子呢?”程小蚁狐疑着,望了一眼辛十娘。
自打辛十娘到了店里,李金楼就像蚊子见了血。二人常卿卿我我,如胶似漆,今日怎会丢下她一人。
“他去做一件大事。”辛十娘神秘地一笑。
“大事?”程小蚁不以为然,“他能做什么大事?除了吃。”
辛十娘把脸一沉:“在你眼里,小楼就那么不堪?他可从来都是把你看得比谁都重。”
程小蚁和李金楼情同手足,平时说话做事自然没那么在意,见辛十娘替李金楼鸣不平,心里欢喜,表面却显得极不耐烦:“跟你说不清楚。快说,胖子去哪儿了?”
“不会好好说话?跟吃了火药似的。”程敬之斥了程小蚁一句,笑望向辛十娘,“十娘,莫要同他一般见识,这逆子说话,嘴上从来没个遮拦。”
就在这时,忽听李金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成了!成了!”
声音里透着无比的兴奋和激动。
程小蚁闻声望去,只见李金楼兴高采烈地出现在门口,那表情跟一出门就踩到了金砖了一样。
李金楼简单地跟程小蚁打了个招呼,便直奔辛十娘而去,用力挥舞着一张麻纸:“十娘,成了!真的成了。”
辛十娘接过麻纸,用丝帕擦擦李金楼头上的汗,瞥了一眼程小蚁,故意抬高了声音:“我就说嘛!小楼不比这世上的任何人差。”
李金楼憨笑地望着辛十娘,一副十分幸福的样子。
“什么?!”辛十娘看了一眼手中的麻纸,惊诧地望向李金楼,“只用了150贯?这简直就跟白白捡来的一样。”
程小蚁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让自己猜上了“灯谜”,忍不住上前几步,夺过辛十娘手中的麻纸,定睛望去,原来是一张商铺买卖的契书。
再往下看:“立卖铺契人:东京开封府永安坊住民邵半山。今有本户祖业临街瓦屋壹所,坐落东京内城,相国寺东门大街。南邻汴河大街,北接孙羊正店,东西阔贰丈,南北深叁丈,计地零亩壹分伍厘。今因家计窘迫,别无他产可卖,情愿将此铺立契出卖与锦时灼华簪花铺东家李金楼为业。三面言定,时值价钱壹佰伍拾贯……”
看到这里,已无需再往下看了,契书上写得很清楚,邵半山已将租给簪花铺子的房屋卖给了李金楼,程小蚁也明白了辛十娘说的“大事”就是这件事。只是,以邵半山这间宅子的地段和面积,至少值800——1000贯钱,李金楼却花150贯将其买下,的确是干了件不小的事。
“小蚂蚁,这回咱在东京终于有了自己的房产。”李金楼眉飞色舞地一掌拍在程小蚁的肩上,“怎么样?高兴吧?”
程小蚁皱着眉:“邵半山,如今怎样了?”
“得了失心疯。”李金楼叹了一口气,“夜里常梦见他爹,还能听见他家历代祖先的责骂。生病之后,一直由他堂兄照看,吃药看郎中花了不少钱。这不,今日便是他堂兄,陪着一同前来。怕扰到店里的客人,我们便在隔壁的孙羊正店签的这契书。”
程小蚁瞬间就明白了,邵半山因其父之死受刺激得了疯病,堂兄为了花出去的钱,自然是越快将他的房宅售出越好。于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就被李金楼捡了漏。
程小蚁想起那日邵守财惨死的一幕,不禁气往上涌,将契书往柜台上一拍:“你这不是乘人之危吗?”
李金楼愣模愣眼地望着程小蚁,原本以为会得到夸赞,却不想反被泼了一瓢冷水。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一个声音:“小蚁,好久不见。”
程小蚁抬头望去,正是邵半山。见他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和憔悴,其他和平时并无两样。
程小蚁连忙抓过那份契书,走到邵半山跟前:“半山,这份契书我们不能签。这间宅子,你还是另寻买家吧。”
没等邵半山有所反应,李金楼冲上来,一把夺过契书:“小蚂蚁,你,你这是做什么?”
“这间宅子至少值800贯,你只花了150贯,跟抢钱有什么两样?”
“我们一个愿卖一个愿买,其间并无逼迫勒索。”李金楼涨红着脸争辩,“我怎么就抢钱了?”
“要买也可以,拿1000贯出来。”程小蚁趁李金楼不备,一把夺回契书,撕了个粉碎。
“你到底是哪一头的?我看是你得了失心疯!”李金楼怒不可遏地吼道。
“你忘恩负义!半山收的租金本就不高。开业时,还免了咱三个月的租金。”
“那是因咱在汴河里救了他们父子的命,尘归尘,土归土,咱不欠他什么。”
两个人愈吵愈烈,邵半山苍白的脸渐渐变得红了起来,双眼也布满了血丝,突然大叫一声,朝程小蚁扑了过去。
程小蚁猝不及防,一下便被卡住了脖子。邵半山双目凸出,脖颈青筋暴起,一边用力,一边发出尖锐的叫喊:“你是坏人!不让我卖宅子!我捏死你!”
程小蚁用力挣扎,李金楼忙过来帮忙,可邵半山的力气居然奇大无比,丝毫不为所动。程敬之赶紧过来帮忙,刚好邵半山的堂兄四下寻他不着,听到辛十娘的叫声也赶了过来。众人一起,才总算把邵半山制服。
堂兄见契书毁了,担心李金楼反悔。李金楼说待找来邻人、保人,再重新签定。程小蚁没想到邵半山会病得这么重,心中的愧疚久久挥之不去。望着李金楼,只觉得一阵酸楚,他不知昔日的好友为何变得如此市侩?邵半山家破人亡,他怎能如此忍心占这种便宜。
“你非要买这宅子我不拦你。”程小蚁长出了一口气,“只是从此之后,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李金楼毫不示弱,扯着脖子嚷嚷:“你那日将白银平价兑出,我有没有拦你?凭什么从小到大,什么都要听你的?”
“好,那便把我的入伙的钱退给我。”程小蚁也涨红了脸。
“小蚁,你怎可如此?”程敬之忙过来劝阻,“你此时退股,不是拆金楼的台吗?”
“程叔,您也听见了。为了一个外人,他居然要跟我断交。”李金楼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坚定,“在商言商,我一没偷,二没抢,我没做错什么。只是,买下这铺子,我也没剩几个钱。程小蚁入伙的钱,我先给您打张欠条,待有了钱,再给您。”
程敬之连忙摆手:“金楼,你和小蚁这么多年的交情,不至于,不至于。小蚁,这回是你的错,快给金楼赔个不是。”
程小蚁望着李金楼,李金楼却把头扭向了别处,胸膛不停地起伏着。
“也罢!这世上谁离了谁都能活。”想到这,程小蚁蓦然转身离去。
“我就不信,没有他程小蚁,我李金楼在东京城就活不下去。”李金楼的喊声从身后传来。
陡然间,程小蚁觉得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他咬了咬牙,不停地告诫自己:一直向前走,永远不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