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桥河畔。
一轮残月倒映在河面,有风吹过,月影随着波光抖动,让残月变得更加不成形状。程小蚁坐在岸边,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也终有一天会分道扬镳。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离合聚散。此事自古就是铁律,又有什么值得惋惜遗憾?!”想到这,程小蚁猛地灌了一大口酒。
忽然,桥上飞来一颗石子,落在河里。激起的水花,溅到了他的脸上。紧接着,一个娇美的声音传来:“一个人躲在这里吃酒,是不是无聊得很?”
程小蚁闻声望去,虹桥之上站着一个又美又飒的少女,正笑靥如花地望着自己,却正是叶秋筠。
程小蚁心中的阴云一扫而散,目中闪动着顽皮的光芒,举起手中的酒筒,晃了晃:“常言道,一醉解千愁。只可惜,酒不够好,也不够多。”
叶秋筠又朝河里丢了一颗石子,水再次溅在程小蚁身上。
程小蚁故意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叶大指挥,看在老天爷的分上,莫要顽皮了。”
叶秋筠却笑得弯下了腰,显得既妩媚,又俏皮:“程大官人,我凭什么就不能顽皮一下?”
言毕,纵身一跃,上了虹桥的栏杆,将手高高举起,竟然提着五支装酒的竹筒:“酒是‘蓝桥风月’,不知够不够好?有五斗之多,不知够不够解你的愁?”
原来,叶秋筠得知了程小蚁升迁,便去簪花铺子寻他。又得知,他跟李金楼闹翻了,便想或许会在这里。因为,这里是一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避风港。
“那里太高了些,我胆子小。”程小蚁粲然一笑,拍拍自己旁边的石岸,“还是你坐过来,我再给讲小时候的故事。”
叶秋筠咬着嘴唇,白了一眼程小蚁:“我偏不坐过去,偏不听你讲故事。”
嘴里虽然这么说着,人却已坐到了程小蚁旁边。
“听我讲故事有什么不好?”程小蚁笑道,“至少我的故事都有快乐的结局。”
叶秋筠撇了撇嘴,将手里的酒筒都堆在了他怀里:“依我看,你现在,不是想讲故事,而是更想喝酒。”
程小蚁抓起一筒酒,朝叶秋筠示意:“酒逢知己千杯少,我敬你。”
叶秋筠摇摇头,柔声道:“我向来滴酒不沾。”
程小蚁露出诧异的表情。
“酒是穿肠毒,智者自当远之。”叶秋筠淡淡地说。
“酒是人间活水,不饮才叫可惜!”程小蚁不以为然地灌了一大口,“杜老夫子诗里写‘白日放歌须纵酒’,李太白更是‘斗酒诗百篇’。不喝酒,哪来的豪情?哪来的胆气?”
“真正的胆气源于清醒的意志,而非一杯浊汤下肚后的匹夫之勇。”叶秋筠撇了撇嘴,“再者,酒乱神智,昏判断。皇城司的案卷里,三成谍报泄露,都源于醉后失言。”
程小蚁打了个酒嗝,拍着胸脯:“那是人废物,关酒屁事?我程小蚁喝了酒,再难的算学题也一样解得出来,拨算盘的手反而更快、更稳!”
叶秋筠狠狠瞪了他一眼:“程大官人,你的牛吹完了吗?”
程小蚁见叶秋筠辩不过自己,不禁得意扬扬:“吹完了,叶大指挥有何吩咐?”
叶秋筠望着他的腰间,用命令的语气说:“把腰带解下来。”
程小蚁蓦然懵住了:“你,你说什么?”
叶秋筠眼波流转,把手伸到他面前,故意抬高了声音:“我说——把你的腰带给我。”
月亮似乎也害起羞来,钻进了云里。
程小蚁看了看四周,露出一脸窘迫之相:“这,我们……是不是太快了些?”
叶秋筠不容分说,一把扯下他的腰带,拆下带钩,又从身上掏出一个新的带钩安在上面,递过去,嫣然一笑:“这件礼物送给你——恭喜你升迁大吉。”
程小蚁这才明白叶秋筠的意思,暗呼“丢人”之际,不禁照那带钩上看去,那是一个青铜材质的鎏金螭龙纹带钩,龙鳞的间隙阴刻着东京的市井百态。鳞片翻开,可以看见有微小的契丹文。
“这并非中原之物?”程小蚁摸了摸上面的文字。
叶秋筠莞尔一笑,拇指按住带钩的龙角,逆时针旋转半周,螭龙的下颌突然张开,竟吐出一柄短刃。
叶秋筠对着酒筒,轻挥短刃,那竹制的酒筒居然像被切豆腐一样,从中间一分为二。
程小蚁眼睛一亮,忙拿到眼前仔细端详起来。短刃长约三寸,薄如柳叶,锋利无比。他又将龙角顺时针旋转,短刃便又缩回龙口,看起来与平常的带钩无异。
叶秋筠说:“前些天,捣毁辽国刺事堂暗桩时发现了这柄暗刀。其刃为辽国镔铁所制,可切玉如泥,你带上它,以备不时之需。”
程小蚁心里一暖,重又系上腰带,左瞧瞧,右看看,一副如获至宝的样子。
叶秋筠像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事:“喽!对了,随我来。”
程小蚁跟着叶秋筠来到虹桥下,她挑了一块最大的卵石,将它移开。
程小蚁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便问了一句:“你要做什么?”
叶秋筠轻启朱唇:“这段时间,我不方便与你相见。若有事,便写张字条,压在这下面,我自会与你联络。我若有事,也会给你留下字条。”
程小蚁知道,大宋与西夏和辽国战争,已到了关键时刻,三国间的谍战也达到了白热化。在这样一个“非常时期”,叶秋筠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基于对自己安全的考虑。
他心中又是一热,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为自己想过这么多,也从未有人为自己付出这么多。
几只流萤飞到了两人身旁,如同点点星火,煞是好看。月亮也钻出了云层,照着叶秋筠高高的发髻,清澈的眼波,宛如天上的仙子。
程小蚁心中一荡,一把抓住叶秋筠的手:“秋筠,我……”
爱这种情感,就是这样奇妙。是任何人都无法了解的,连他自己也不能。
“我什么?”叶秋筠望着他痴痴的样子,温柔地笑了。
她纤细柔软的指尖在他的掌心里轻轻颤抖,可她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我……”程小蚁鼓足了勇气,刚要开口。突然,一阵琴音自河面上传来,在寂静的夜空下,分外响亮。
“不要出声。”叶秋筠连忙警惕地把程小蚁拉到自己身后,朝声响之处望去。
河面上,不知何时竟停了一艘双层画舫。顾夕夕白衣胜雪,怀抱琵琶,站在顶层的甲板上,仿佛冬夜里的一片月光,清冷明洁,又不失神秘。
她望着两人,眉目流转,轻声吟道:“少年执手星河近,流萤簪鬓傍虹桥。叶姐姐、程郎君,好雅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