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蚁见是顾夕夕,心里不由一震。这段时间,向无趣常主动邀请自己去樊楼玩乐,且每次都要顾夕夕应局。原本她带头为江南灾民募捐,又作为女子蹴鞠队的楷模,理应让自己倍感亲近才对。可不知什么原因,总觉得她身上像罩了一层雾,让人捉摸不透。
顾夕夕说完,便望着叶秋筠笑个不停。
“夕妹妹休要说笑。”叶秋筠的面颊掠过一丝绯红,艳丽中又添了几许妩媚。
“烟波,画舫,琴心,素月,这千古风流都被夕姑娘一曲收尽。”程小蚁哈哈一笑,“论起雅兴,反倒是夕姑娘让人望尘莫及才是啊!”
“既是这样,便请程郎君、叶姐姐与小妹星月为伴,欢度今宵。如何?”顾夕夕让画舫靠岸。
程小蚁、叶秋筠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并肩上了画舫。
这艘画舫颇为阔大,按照亭、台、楼、阁的布局而造。船头、船舱、船尾,是清一色的雕花栏杆。船身的弧线优美,尤其是顶层那个玲珑精致的四角亭更是精雕细琢。层层的祥云错落有致,连雕出的鸾凤羽毛都细细可数。
三个人在亭内的餐桌前就座,秦哥儿陪在一旁侍奉。须臾,几道颇能代表东京饮食特色的菜肴便上了桌。
小酌了片刻,顾夕夕道:“如此吃酒甚是无趣,妾身特为程郎和姐姐准备了个小节目,以助酒兴。”
言毕,轻拍了两下手掌,便见一名身着素袍的说书人来到亭前,又有四名乐师分坐两列,击起龙首鼓、弹起琵琶、吹响骨龠、敲响了编钟。
说书人则在乐声的伴奏下,饱有韵律地唱了起来:“哎——虹桥月照汴河水,且听老朽说程公!那年江南发大水,百姓绝粮死无数。米价疯涨似大潮,常平仓的官人装耳聋!嘿!谁料杀出个户部程主事,捐出了月俸才把灾民救。
再说那簪花铺子险关门,程公妙计赛鲁班!磁石扣,金针簪,蹴鞠娘子鬓不乱!鹊桥一球惊风雨,落花成星万人传!程东家磁石戏辽狗,实则暗把商脉牵—— 莫道商人只重利哟,其实他袖里乾坤护江山!”
程小蚁听到这里,才明白,原来顾夕夕把自己帮她捐助灾民和智斗辽将述律达的事编成了鼓词。
就在这时,所有乐声都停了下来,只听说书人继续唱道:“今朝虹桥水月贺,文舟载德天地宽。诸君若问程公志——”
说书人一扬袍袖,却见两名侍女趋步上前,徐徐展开一幅横幅,上写“清流济世”四个银钩铁画的大字。
“不求庙堂紫衣贵,唯愿四海钱粮安!”说书人说完最后一句,朝程小蚁、叶秋筠施了一礼后,便和众乐师退了下去。
程小蚁只觉一阵赧然,朝顾夕夕干笑了两声,打趣道:“说书先生口中的程公,到底是哪位呀?我认得吗?”
没待顾夕夕答话,便见叶秋筠吃吃地笑道:“明知故问。书中说的程公,自然就是你程小蚁。”
程小蚁又是一阵汗颜,这时,只见顾夕夕指着侍女手里的横幅:“此是前朝曾子宣相公的墨宝,今日便赠予程郎。”
程小蚁闻言一惊,想不到顾夕夕居然寻到前朝宰相曾布的题字,可见是煞费心思,忙推辞道:“无功不受禄,夕姑娘太客气了。”
“和程郎相识之日,得君相助,才促成江南灾民募捐之事,这份礼妾身还嫌薄了呢。”顾夕夕浅浅一笑。
程小蚁还要推辞,却见叶秋筠不悦地说:“你几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夕妹妹既是一番好意,你便遂了她的愿,身上还能少了一块肉不成?”
程小蚁见叶秋筠出言,便只得硬着头皮收下。
此时,船已行至“流觞”码头,此处乃文人雅士流连之地,诸多学堂、书院皆聚集于此。忽见,顾夕夕又拍了两下手掌,朝秦哥儿使了个眼色。
秦哥儿走到船头,将手中的灯笼顺时针绕了三圈。
霎时,河对面划来九支竹筏。竹筏分三排并列而行,筏上遍植青竹、兰草,筏头悬着素纱灯笼。每支竹筏上,皆站立学童数人。身着白衫,整洁划一,口中一起吟诵:“三代子百姓,公私无异财。秦王不知此,更筑怀清台。礼义日已偷,圣经久堙埃。俗儒不知方,掊克乃为财。利孔至百出,小人私阖开。有司与之争,民愈可怜哉!是以,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天变不足畏!”
声浪随水波此起彼伏,虽值夜阑之际,却仍引得岸边观者如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