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程郎素喜临川先生的文章,妾身特节选一篇,让众学童共诵。”顾夕夕指了一下迎面而来的竹筏,“是想让他们从小以临川先生为榜样,长大后也做一个革旧鼎新,锐意进取之人。”
程小蚁又是一阵窘然,心中暗想:顾夕夕如此精心安排讨好自己,到底是想做什么?
叶秋筠轻踢了一下程小蚁的脚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夕妹妹对你如此了然,你却为何总拉着个脸?”
程小蚁咧了咧嘴,意味深长地低声说:“我的心思究竟在谁身上,你难道真的不知?”
叶秋筠的面颊上红晕一转,一双美目凝视着程小蚁,嘴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忽见顾夕夕再次击了两下手掌,秦哥儿连忙奉上一个锦匣。她打开锦匣,取出一支竹笛,将朱唇贴上吹孔,柔荑轻动,凝神吹奏起来。奇怪的是,吹了半晌,却不见竹笛发出任何声音。
程小蚁与叶秋筠对视了一眼,兀自不解之际,忽见两岸的树丛中飞出无数的燕雀,尾随在画舫之后,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过了一会儿,又有一支不下五十只大雁的雁群,开始在画舫上空盘旋。刚刚载满学童的九条竹筏不知什么时候也调过头来,跟随在画舫后面。
顾夕夕依旧指尖轻搭音孔,嘴唇微启,睫毛也随着那听不到旋律轻轻颤动。空中的雁群渐渐下降,仔细看去,每只雁的口中居然都衔着一条七色丝带。顾夕夕抬腕一抖,按压指孔的节奏蓦然加速,身体摆动的幅度也大了起来。
群雁发出一阵鸣叫,口中的丝带齐齐飘落,宛如天女散花一般将整艘画舫笼罩其中。程小蚁的头上、身上,沾满了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丝带。
顾夕夕将竹笛指向空中,最初的一干乐师再次奏响鼓乐,又是一阵笙瑟齐鸣。霎时,程小蚁觉得自己栖身在一股喜气洋洋的氛围里,就像中了状元郎一样。
乐声再次戛然而止,画舫上所有人,还有竹筏上的一众学童都朝程小蚁躬身施礼,口中齐呼:“恭贺程相公荣升大吉!前程似锦!”
顾夕夕将手中竹笛双手奉到程小蚁面前:“此笛名‘凤喑默’,奇异之处在于,虽吹奏无音,却可召唤、驯熟鸟雀。”
程小蚁甚是好奇,世上居然还有这等奇妙之物。
他接过竹笛,仔细看去。只见笛身密布暗红色血丝纹路,如活物的经络一般,上刻“大音希声”四字篆文,笛首嵌着玉髓雕成的凤凰目,极为传神。笛膜更不知何物所制,薄如蝉翼,在月光下竟现出七彩晕纹。
顾夕夕眼波流转:“这是妾身为恭贺程郎升迁,而备下的第二份礼物。
“你说……这是送与我的?”程小蚁目瞪口呆地望着顾夕夕。
顾夕夕眉目含情,轻轻点了点头。
程小蚁讪笑一声,朝叶秋筠望去,见她绷着脸,似乎颇为不悦,便忙把竹笛交还顾夕夕:“夕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于音律曲赋一窍不通,这种宝物放在我这儿,实在是暴殄天物。”
“无妨。”谁知,顾夕夕却朝秦哥儿招招手,秦哥将盛放竹笛的锦匣递过去,顾夕夕从里面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这里有《驯鸟谱》一册,随此笛一同并赠程郎。程郎只需按图索骥,日后虹桥上往来的燕雀、瓦子里的鹩哥、乃至宫里的青鸾,程郎想要它们做什么,便全凭程郎的心思。”
二人说话间,燕雀和雁群,已然散去。看来,这能驾驭禽鸟的“凤喑默”的确非同凡响。
程小蚁望着锦匣,兀自思忖收还是不收的时候,忽见顾夕夕娇靥一暗:“程郎莫非嫌弃妾身是流落风尘的贱籍,而怕玷污了自己的清名吗?”
程小蚁最厌恶的就是以出身论贵贱,忙开口道:“夕姑娘,我……”
话刚说了一半,就被顾夕夕的柔荑按住了唇口:“不消多说,妾身今日所为,不过只是想博程郎一笑罢了。”
程小蚁听毕,只觉得内心一阵热浪汹涌:“程小蚁呀,程小蚁,你何德何能?居然有人肯为你这般付出。”
“既然这样,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程小蚁接过锦匣,朝顾夕夕深施一礼,“再次谢过夕姑娘!”
“程郎日后叫妾身夕夕便好。”顾夕夕笑靥如花,挽住程小蚁的胳膊,云鬓已贴上了他的肩头,“夕夕便再为程郎奏上一曲《彩云追月》。”
一股幽香钻入程小蚁的鼻孔,只觉一阵心旌摇荡,不由随着顾夕夕朝画舫的花阁走去。突然,耳边响起一声冷哼,宛如春水中的碎冰。
程小蚁这才想起叶秋筠,忙转身望去,见她一声不响,扭头便走。此时,画舫已行至州桥之下。
“秋筠!”程小蚁连忙挣开顾夕夕的双臂。
“还是与你的夕夕快活去吧!”叶秋筠回头看了他一眼,眼波似结了冰的河水。纵身一跃,已落在了州桥上。
程小蚁疾呼“停船”,船还没有停稳,便急忙跳上岸,去追叶秋筠。
叶秋筠个性骄傲,原本看到顾夕夕和他亲昵的样子,又妒又恼。见程小蚁抛下她来追自己,又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突然,西北角的天际猛地升起一股赤色的烟柱。紧接着,又有两股同样的烟柱升起,犹如三条巨龙直冲云霄,久久不散。
叶秋筠蓦然一怔,这是皇城司紧急集结的信号,名曰“三连赤烟”,莫不是城中出了什么大事?不能再等程小蚁了!想到这,纵身几个起落,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