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的地震虽不大,可程小蚁还是非常担心叶秋筠。刚一散值,便欲去皇城司寻她,谁知刚一出户部大门,却见叶秋筠正立在一侧,朝自己招手。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程小蚁暗道了一声,心花怒放地走了过去。
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叶秋筠说:“陪我走走。”
程小蚁答应一声,便和叶秋筠并肩而行。一路上,叶秋筠绷着脸,一言不发,程小蚁皱了皱眉,明显感觉到今天的她跟往常大不一样。那个冷静自持、天不怕地不怕的皇城司女指挥史不见了。代之而来的却是被困惑、悲伤、失落、茫然裹挟起来的叶秋筠。连平日伶牙俐齿的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行至州桥夜市,叶秋筠漫无目的地在诸多摊床间浏览起来。走到一家卖簪花的摊位前,停下脚步,开始左挑右选。
“小娘子是要选簪花吗?”摊主是个四十多岁,一脸奸猾之相的男子,忙过来招呼。
叶秋筠摇摇头,转身要走。
“小娘子留步。”摊主似乎看出外面摆的簪花没有叶秋筠中意的,便露出一脸神秘之态。
叶秋筠好奇地望着他。
那摊主蓦然将自己的外氅敞开,内里竟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簪花:“这里皆是京城的流行的尖货,定会有小娘子中意的款式。”
叶秋筠一怔,见上面居然还有程小蚁发明,并借着自己编排的《踏鞠破阵舞》而一炮走红的那款“金针簪花”。
摊主顺着叶秋筠的目光望去,会意地取下那簪花:“小娘子好眼光!眼下这‘金针簪花’整座东京城都断货了,只有我这里有。算你7贯钱,如何?”
叶秋筠礼貌地摇了摇头,再次转身欲走。
“小娘子!”那摊主露出一副十分心痛的表情,“我再给你打个折,5贯。”
叶秋筠似乎有了些兴致,接过簪花,仔细看了起来。
就在这时,程小蚁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不要被骗。”
叶秋筠闻言,疑惑地望向程小蚁。
摊主忙换上一副笑脸:“我就再吃些亏,算小娘子1贯钱好了。”
“这不是钱的事情。”没待叶秋筠言语,程小蚁便面色一寒,“而是你这簪花根本就是假的。”
摊主一脸不快:“小郎君,莫要乱讲!”
程小蚁从怀里掏出一支跟叶秋筠手中一模一样的簪花:“我们当下就跟这真簪比对比对?”
摊主先是一脸惊诧,继而故作镇定:“小娘子若诚心买,100文便可拿走。”
“当真。”叶秋筠眨了一下眼睛,将两支簪花放在一处。它们外观虽然一样,但程小蚁的那支做工精细,摊贩的那支太过粗糙,且稍稍用力一拗,居然弯了。
“好大的胆子,这金针簪花是本号的镇店之宝。”程小蚁脸色一变,一把扯住那摊贩的外氅,“你居然敢在这里售卖假货?随我去见官!”
“小郎君说笑了。”摊主忙满面堆笑,他已看出程小蚁与叶秋筠认识,“这位小娘子既然是您的朋友,我便再打个折——5文钱如何?”
“有没有搞错?”程小蚁被气得浑身直颤:“这可是整座东京城3贯钱,都一簪难求的金针簪花!你,你居然卖5文?”
就在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巡检司的人来查执照啦!快跑!”
一旁几个摆摊的急忙卷起售卖的货品飞速撤离。这边的摊主忙挣开程小蚁,一把从叶秋筠手里夺过那支真的金针簪花,挑起摊子,撒腿就跑。
程小蚁作势欲追,却被叶秋筠一把拽住,望着他的窘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程小蚁见叶秋筠笑了,原本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
远处的樊楼,亮如白昼。空中的明月,皎洁如雪。程小蚁、叶秋筠坐在虹桥下的岸边,望着眼前那流淌不息的河水。
叶秋筠已将发现母亲陆晏儿骸骨的事,告诉了他。程小蚁的心也是一震,他万万没想到,吴怀璧园中的那具骸骨,居然就是叶秋筠失踪多年的母亲。
“我很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好好珍惜和我娘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也很害怕,如果我查不出杀害我娘的凶手,该怎么办?”叶秋筠望着汴河,内心一如河水般波动。
程小蚁清楚,叶秋筠今天来找自己,是想寻求一种心灵上慰藉。他也理解她的痛苦,因为他也失去了母亲。此时,他只想让她轻松一些,不要那么紧张、不那么恐惧,不要有那么大的压力。
程小蚁掏出两颗槟榔果,一颗递给叶秋筠。
叶秋筠迟疑了一下,程小蚁已抓起她的手,将槟榔塞入她的掌心:“你还怕我给你下毒不成?”
叶秋筠的面颊霎时泛起两道红霞,让人倍觉光彩动人。程小蚁痴痴地望着她,仿佛变成了呆子。
叶秋筠见状,在程小蚁手背上拍了一下,佯嗔道:“我何时怕过你?”
程小蚁恍然回过神,理直气壮地说:“那你便吃一个,与我看看。”
言毕,将手中的槟郎丢向空中,待它下落时,张口接住,肆无忌惮地一阵大嚼。
“吃就吃!却不是给你看的。”叶秋筠不甘示弱地竖起眉毛,将槟郎放在鼻端闻了闻。随后,小心翼翼地放在嘴里,慢慢嚼了起来。
程小蚁含糊不清地边嚼边说:“我在紧张时,就会嚼槟榔,很管用的。”
叶秋筠的表情像吃药一样,过了一会儿,眉头渐渐舒展开了,好像真的轻松了许多。
程小蚁站起身:“我七岁时,盯上邻居的蜜饯瓮。趁丫鬟打盹,翻墙进了院子。不想,却撞见他家豢养的一只斗鹅,我当时也很害怕,结果还是被啄烂了屁股。从那以后,一见到鹅我就腿软。李金楼他娘有一支鹅形的玉簪,我见到了,都忍不住直揉屁股。”
叶秋筠听毕,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可又能怎么样?”程小蚁颇不以为然,“八岁时,偷捏糖人摊的糖稀,想捏个孙行者。不料糖稀太烫,粘住手指,甩手时糖丝糊住门牙,一用力,竟硬扯下一颗乳牙……”
叶秋筠故意挖苦道:“要不怎么听你现在说话,还是有点漏风呢?”
程小蚁不以为然地一笑:“那又怎样?我还是我程小蚁。”
“你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脸皮厚。”叶秋筠撇了撇嘴。
“脸皮厚,又不需多缴税赋。”
“这便叫没有最厚,只有更厚。”叶秋筠一边嚼着槟榔,一边掏出那支假的金针簪花,在程小蚁眼前晃了晃。
程小蚁只能苦笑。的确!跟这位“假货郎”比起来,自己真是不知逊了多少筹。
叶秋筠却像打了胜仗似的露出得意的神色。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程小蚁捡起一枚石子,朝河面丢过去,石子在水面上跳了两下就沉入河底:“曾经的害怕,就像这河水,我只需等它流过去就好了。”
叶秋筠见状,寻了一枚扁平而光滑的石子,深吸一口气,手臂轻轻一挥,石子以一种近乎完美的角度脱手而出,直击水面。
“啪!”的一声,石子触水后又在水面上轻盈地跃了四五下,每一次触碰都激起一圈细腻的涟漪。
“你看,你连打水漂都比我在行。我都不怕,你还有什么可怕的?”程小蚁指着水面。
叶秋筠的眼睛蓦地一亮。的确!就把那些未尽的遗憾和未知恐惧当作石子,统统抛向那湍流不息的河水吧!过去的已经过去,做错的也已经做错!未来更不是所能预料的,再去想那些还有什么用?
想到这,她又拾起一枚石子,用力丢入河中。河面瞬间荡起更多的涟漪,迅速扩散,相互交织,形成一幅瑰丽、迷幻的画面。
程小蚁默默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站在一起。叶秋筠望向他,此时已无须多言。不管怎样,眼前这个男人都会坚定地支持自己。她的心骤然一暖,全身再次充满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