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 ,太医局丞王惟精的廨舍暂时成了“验尸场”。
作为太医局的“二号人物”,王惟精是唯一一个不给活人医病的特殊存在。
在他的日记里,写下了“不医活人”的原委:“元丰五年,青州大疫,余力竭。生者三百,殁者七千,自此,誓不医活人……”
从那以后,凡提点刑狱司、刑部,每遇验尸方面的棘手难题,都会请他出手。
王惟精身着一袭青罗殓尸袍,脸上戴一层鲛绡面罩,仅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戴着鳄鱼皮缝制的护手,医案上也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器具。
陆晏儿的骸骨已被裹了素纱,浸在苍术煮的苦汤之中,整间医廨都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令堂确为中毒而亡。”王惟精指着骸骨。
叶秋筠俯下身体,定睛望去,只见骸骨的骨缝间竟渗出一种蛛网般的靛蓝纹路,不禁悚然动容:“先生,这是什么毒。”
王惟精将颅骨取出,拿起一把银镊,用镊尖轻轻叩击了几下天灵盖,一道蜿蜒如蛇的裂纹出现在叶秋筠眼前。
“此非中原毒物。”王惟精沉吟道,“骨中沁蓝,髓腔生霜,应是辽国的‘丹红’。”
“丹红?”叶秋筠倏然抬头。
“不错!”王惟精目光如炬,“此毒取自辽境白头山鬼鸠鸟的尾羽,混以乌头、砒霜炼制。”
言毕,王惟精捏住颅顶裂瓣,拿过一把银刀轻刮骨面,将骨屑刮入一只瓷碟,随后,滴入几滴醋,只听“滋啦”一声,碟内竟腾起一股紫烟:“乌头碱遇醋泛绛,确为丹红引药之相。”
说完,又从书柜中取出一卷《契丹药典》翻开,指尖点向一行朱批小字:“中毒者初时体寒战栗,筋脉暴凸如蚯蚓行于皮下,不消一刻,便颅骨自裂而亡……其形,似恶鬼索命,故辽人又谓之‘血阎罗’。”
“是什么人,竟会对母亲下这样的毒手?”叶秋筠顿时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脑海,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过了半晌,终于镇静下来,心中还残存着一丝希望:“虽从衣裙、头饰,暂可证明,此确是家母的尸骨。先生可还有别的方法,进一步佐证。”
王惟精想了想说:“我有一套听骨辨痕,摸骨验孕之法,或许可行。”
“听骨辨痕,摸骨验孕?”
王惟精点点头:“既然这是令堂的遗骸,说明生前系已产过子女。通过此法,若辨明这尸骸生前未曾生产,便可知绝非令堂。”
叶秋筠眼睛一亮,心里的那丝希望,仿佛被瞬间点燃了,忙深施一礼:“有劳先生。”
王惟精从医案上拿过一把小锤,叩击骨面,骨骼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只是……”王惟精面露难色。
“先生但说无妨。”叶秋筠赶忙追问。
“只是这骨龄已有二十余年,听骨过程中,难免会有损毁。”王惟精迟疑着。
“二十年?!”叶秋筠蓦然又是一怔,自己十岁时母亲失踪,至今应是十年才对,又如何又多了十年?
“先生,不会听错吧?”叶秋筠上前一步。
王惟精闻言,将小锤往案上一丢,颇为不悦:“你若不信,便另请高明!”
“晚辈一时口不择言,望先生见谅。”叶秋筠连忙施礼赔罪,暗自咬了咬牙,“烦请先生听骨一辨。”
王惟精哼了一声,再次抓起那把银刀,刀尖抵住骸骨耻骨的联合面,刃口沿骨缝游走如蛇。紧接着,又以刀背叩击骨面,骨骼再次发出如鼓一般的闷响。
叶秋筠的心情,随着他的动作,愈发变得忐忑起来。
蓦然,王惟精褪去护手,双掌扣住盆骨左右掰扯,骨缝发出一阵“吱呀”之声,他将耳廓贴骨面细听,瞳孔骤然收缩:“若未生产的女子,耻骨联合之处平滑如镜,可这骸骨腹侧缘波浪纹,背侧嵴损七分,至少产过两子。”
叶秋筠蓦然呆住,他听父亲说过,自己原本还有一个哥哥,在陆晏儿怀胎八个月时,因意外跌倒,而小产了。
叶秋筠跟王惟精将此情形说了,王惟精又拿起一把青玉尺,将尺沿尸骸的耻骨弓弧度贴合,定睛望去:“弓高四寸三,你生下时,至少不下八斤。”
又中!
叶秋筠像被施了定身法,这件事母亲也一直挂在嘴边,说自己初生时,八斤二两,简直就是个大胖小子。
叶秋筠原本燃起的希望被浇灭了,过了半晌,她深吸了一口气:“先生,能否断出凶手的状况。”
王惟精摘下面罩,沉思了片刻:“只能推断出凶手下毒的大致时间。”
“先生快说。”叶秋筠已急不可耐。
王惟精指着耻骨分娩的瘢痕:“丹红毒发需气血两亏,令堂应是产后未愈便被灌毒。”
叶秋筠再次被震惊了,到底是谁如此残忍?她的身体不停地抖着。
很快,另一个念头就替代了巨大的悲恸和愤怒——查明母亲被害的真相!让凶手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