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嘛!”李彦冷哼一声,瞥了一眼程小蚁,“更兼诬告上官。此等蠹虫,如若不诛,拿什么劳什子来正纲常?!”
程小蚁心中一慌,忙道:“我先前的话句句属实,呈予蒋寺卿的两本账簿皆是在你的淫威下,亲手所记。诬告上官的罪名从何而来?是你作贼心虚才对。”
蒋一权见双方回到了案情上,便差人给赵桓搬来一把椅子,自己也坐回案台,重新审案。
储君既然没赐座,李彦自是不敢再回到自己的步辇上,而是抢先站到了“告位”,这样一来,留给程小蚁的就只有“囚位”了。短短的一刻间,原告和被告,竟颠倒过来。
“自始至终,你讼本座的就只是你一个人自说自话。”李彦不知不觉又神气起来,把手指向不远处的严俸,“蒋宪台,本座告程小蚁自不会空口无凭,而是有旁证在此。”
“噢?”蒋一权目光如电,也望向严俸。
“严俸,把你刚才与本座说的,再与蒋宪台说上一遍。”
“是!”严俸唯唯诺诺地走到“证见位”,朝蒋一权叉手施礼,“小的严俸,与程公事是西城所的同僚,自收到大理寺‘问案牒’那日起,李都知便命小的审核程公事的全部账册,这本便是他亲手所记。”
程小蚁听毕,霎时明白了,原来李彦早有准备。目的是想在自己记的账中查出纰漏,而反制自己。从他刚才的样子来看,严俸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严俸说着,也从身上掏出一本账册,呈在手中。蒋一权接过一看,原来是一本自“土地新法”颁布后,重新丈量、登记的账簿。上面清楚地记录着东京西郊每家农户租用的土地数量。
“严俸,你是何用意?”蒋一权晃了晃刚刚呈上的账簿。
严俸愁眉苦脸地答道:“这账簿所计,与农户实际耕种的田亩数并不相符。”
“什么?”
“早先西郊的田亩都是小的丈量、记录。新法实施后,便交由程公事接管。可每家每户的亩数,那都是刻在小的脑袋里的。您像田户秦平家,实际拥田15亩,程公事只记了5亩。张五郎家,原田12亩,程公事只记了1亩,还有高松家短了7亩,许二郎家短了10亩……整个西郊一百余户皆有缺记,加到一起有上千亩。”严俸露出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若再加上东郊、南郊、北郊,便不下万亩。以亩租4石算,朝廷便少了4万余石的田租。”
蒋一权点点头,让人将账簿交与程小蚁:“程卫率,这笔账是否依严俸所言,是你本人所做?”
程小蚁翻看了几页,道:“正是下官所做。”
“如此说来,严俸所言,皆是实情?”蒋一权的目光瞬间变得犀利起来。
程小蚁尚未开口,李彦早已忍不住叫嚣道:“程小蚁,你说,朝廷短收的田租是不是进了你的口袋?你到底贪墨了多少银钱?”
程小蚁盯着李彦看了半晌,忽然笑了。让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是,他猛地跳过去,左右开弓,狠抽了李彦两个嘴巴。李彦被打得懵住了,过了好半晌才发现嘴角流出了血,两个腮帮子也肿得老高,他哪里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但赵彪及众手下都被绑了,怕单打独斗又不是程小蚁的对手,只得跳着高,如同泼妇一样骂起了街。
程小蚁双手抱着肩膀,故意气他:“这叫一报还一报。若不让你吃些苦头,我方才岂不是白白被你的人打了?”
几个皂隶见骄横霸道的李彦被如此惩治,不由笑出声来。
蒋一权一拍惊堂木,“鞫谳厅”再次恢复了庄严肃穆。
蒋一权鹰隼般的目光望向程小蚁:“程卫率,本官再问你一遍,严俸所言,是不是实情?”
程小蚁不敢直视蒋一权,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彦尖声叫道:“蒋宪台,如此奸滑可恶的小畜生,不用刑怎么肯如实招供?还不速速大刑伺候着?”
蒋一权重重哼了一声:“李都知,你若再任意咆哮公堂,本官将以‘冲撞官廨’、‘蔑视王章’治你的罪!”
李彦这才捂住嘴,露出一脸悻悻之色。
蒋一权将目光再次投向程小蚁,声音也愈发严厉:“程卫率,本官提醒你,若三次拒答,依《大宋律例》,便要削官夺俸,杻镣加身了。”
言毕,又是一拍惊堂木,喝问道:“程小蚁,严俸方才说你短记田亩之事,是否属实?”
程小蚁依旧是一副迟疑之色,蒋一权刚要发火,忽听赵桓哈哈一笑:“蒋卿稍安勿躁!程卫率已说那账是他亲手所做,但严俸所说缺田少亩是否实情,眼下却尚未可知。”
“殿下的意思是……”蒋一权若有所思。
“你与孤皆派出人手,随严俸去西郊走一遭。实地丈量一下百姓的田亩,再与账册上的数目对比一番,自可知程卫率是否短记。若当真短记,蒋卿该怎么判便怎么判。”赵桓停顿了一下,目光剑一般刺向严俸,“若有人胆敢故意诬告,孤定当严惩不贷。”
“小的不敢。”严俸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赵桓面前。
这个办法的确是好,蒋一权派出寺丞和两名皂隶带上账簿和丈量工具,赵桓也派出萧帆及两名翊卫,与严俸一起,各乘快马直奔西郊。过了半晌,几个人去而复返,他们抽查了西郊十三户的土地进行丈量,正如严俸的证词,测得的田亩数与账册上的记录无二无别。
李彦再也忍不住了,歇斯底里地叫道:“程小蚁,事实俱在,物证、人证俱全,就算你浑身是嘴,也抵赖不得。”
蒋一权一拍惊堂木,李彦吓得赶忙又捂住了嘴。
“程小蚁,你还有何话说?”蒋一权将账簿丢到程小蚁脚下,颌下的长髯也颤了起来。
程小蚁不慌不忙拾起账册:“蒋寺卿,少的田数的确是我所记。”
蒋一权面色一凛:“你为何要如此?”
程小蚁长揖在地:“蒋寺卿,我也有证人,此时应该就在厅外,您问问他们,便知晓了。”
蒋一权不由一怔。
程小蚁道:“请蒋寺卿传证人秦哥儿并东京西郊农户三十七人!”
“准!”蒋一权道了一句,将目光转向寺丞。
寺丞会意,忙朝厅外扬声呼喝:“证人秦哥儿并西郊农户三十七人——上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