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春天迫不及待地来了。草被染成了淡淡的绿色，一双燕子落在虹桥的栏杆上，呢喃私语。虹桥的春色，永远都有属于自己的别样韵味。
程小蚁、叶秋筠并肩坐在岸边，三月的春风滑过两人的面颊，温柔得如同情人的呼吸。河水潺潺，光影变幻，营造出一种静谧，又略显羞涩的意境。
“你这个人为何如此啰唆？那日你只需写下‘顾夕夕，灯会夜，万花塔弑君’我便会全然了知。你倒好，居然做了一首打油诗，是嫌你自己的血太多了吗？”叶秋筠的嘴里随意地嚼着槟榔，用挑衅的目光看着程小蚁，还在细数正月十五花灯大会那日，他犯的“过错”。
“怎么？心疼我了？”程小蚁偏头看着叶秋筠，阳光透过柳叶洒下来，将他深爱的女子笼罩在金色的光晕里，宛如日宫中的仙子。
叶秋筠瞪了他一眼，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只是现在想起来就后怕。怕顾夕夕诓我，怕你会出事，我那时真的没有把握能救你。”
各自历练一番生死，两人的情感更深了。
程小蚁的眼前变得有些模糊，握住她的手，依旧笑着说：“好在，我聪明绝顶，足智多谋，自己逃了出来。”
那日，他被困在樊楼地下酒窖，用“凤喑默”唤来禽鸟，将消息传递出去之后，反而冷静下来。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地板下隐藏的“醉仙车”其用途到底是什么？
将自己困在那里，不过是权宜之计。自己无意触发了机关，才会直达地下酒窖。那么，答案只有一个：“醉仙车”是供顾夕夕逃生之用。她自然不会将自己困在酒窖之中。所以，酒窖内一定还有与外边连通的出口。
“换作我是顾夕夕，我会将逃生的出口安在哪里？”程小蚁沿着这个思路再往下想，“樊楼北墙距汴河仅三十丈，地下水位高，暗渠一定直通河道。况且，汴河日夜都有货船往来，顾夕夕很容易混入船队遁走。”
果真，密道出口就藏在酒窖的北墙下，涵洞的缝隙之中还藏着羊皮气囊。钻入密道，便是汴河的暗渠，程小蚁将羊皮气囊吹气成筏，顺着河道漂流而下，没划出多远，便遇见了刚好去樊楼寻他的叶秋筠。
“你这人，不吹牛真的是会憋死。”叶秋筠用柔细的手指在程小蚁的额角戳了一下。
程小蚁笑道：“若我一说话，牛便会在天上飞，那岂非有趣得很？”
叶秋筠佯嗔了他一眼，刚要说话，却被程小蚁揽入怀中。她的体香清淡而幽远，就像春天的气息，充满了生机与活力。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相拥而坐，阳光明艳，白云的影子在河面上悠然飘过，这世间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可爱。
不知过了多久，叶秋筠睁开眼睛，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喝的‘蓝桥风月’。”说完，欲起身去拿放在一旁的酒筒。
程小蚁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我已经戒酒了。”
叶秋筠显得很惊讶：“你从前可是嗜酒如命啊！”
程小蚁目光里充满爱意：“你说过，真正的胆气源于清醒的意志，而非一杯浊汤下肚后的匹夫之勇。”
叶秋筠眨眨眼睛：“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才戒酒。”
程小蚁也眨眨眼：“一开始的确不适应，但戒了一段时日后，反倒觉得能够驾驭自己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这么说，你也能称得上是车把式里的状元郎了——外能驭马，内能驭己。”
叶秋筠再次靠在他的肩上，想起他们初次邂逅时的情形，那种感觉让她很幸福。相爱，并不是为了对方改变自己，而是像两条并行的小船，虽朝着同一个方向，各自却是自由的。
蓦然，栏杆上的燕子被一阵清亮的銮铃声惊起。两人同时举目望去，只见一辆华贵的马车由远及近，马蹄如密雨敲窗，行至距离他们十几步远的地方，骤然停下。
那车子不是普通的马车，而是朱漆平顶，比朝中臣子的马车宽敞了许多，车门垂挂着靛蓝纱帷，车厢檐角悬挂着铜铃，车窗框以湘妃竹，帘内衬一层鲛绡，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形。拉车的马也不是普通的马，而是两匹纯黑的河曲马，身上没有一根杂毛，马额佩错银当卢，缰绳系五色丝缨。
马车两旁立着两名贴身侍卫，身着褐色短袍，腰佩窄刃手刀，眼神锐利如鹰。
叶秋筠和程小蚁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站了起来。因为面前这辆车的规制在整座东京城仅低于宋徽宗赵佶一个人，能配得上如此仪制的人也只有一个，那便是太子赵桓。
紧接着，车帷一掀，一位清瘦儒雅，眉目疏朗的年轻人，便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之中，神态仿佛“一柄未出鞘的利剑”。
叶秋筠、程小蚁连忙趋步上前，躬身施礼：“臣叶秋筠……臣程小蚁，参见殿下。”
赵桓身上穿了一件素月白色的云纹罗纱大袖衫，摒弃了太子常见的金绣龙纹，与“守俭去奢”的传闻很是相符。
这是叶、程第二次与赵桓见面。第一次是因在“花灯大会”上程小蚁冒死送出暗军营刺杀的消息，叶秋筠扮作宋徽宗赵佶粉碎了对方的“天衣行动”，结果苏西桥被擒、顾夕夕逃走，东京暗军营全军覆灭。
叶秋筠的一腔孤勇给赵桓留下了深刻印象，事后，他代表其父对叶、程二人给予了极高的嘉奖。
“免礼。”赵桓摆摆手，起身走出车厢。二名随从悄然散开，手扶刀柄，目光中的警惕之色又盛了许多。
下车之时，赵桓戴的玉扳指不小心碰到了车框，发出一声脆响，似乎有些心绪不宁。随后，屏退程小蚁，望着叶秋筠，欲言又止。
“殿下，若有事，尽请吩咐。”叶秋筠微微一震，蓦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赵桓低声道：“叶卿可知令尊明彰先生已被下入大理寺狱。”
叶秋筠顿觉像被重物击在头上，耳畔传来阵阵的蜂鸣：“大理寺狱……定是蔡京的手笔……刑具三十六式，腐水、夹棍、脑箍……阿爹如何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