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下了两个多时辰,让叶秋筠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愈发焦躁不已。就在昨天,她带领一队皇城司精锐,捣毁了一处辽国“刺事堂”设在汴河码头的暗桩。她所率的七人小队无一人伤亡,歼敌两人,俘一人。原本这个战果让她很欣慰,但更大的收获却是得到了一份“刺事堂”的暗探名册。
上面清楚地记录了从崇宁四年至宣和五年,二十年间所有“刺事人”的姓名和画像。让她吃惊的是,其中一名叫“萧雨眠”的女探,居然和自己的生母陆晏儿生得一模一样。
名册上除了暗探最基本的代号、出身、入宋年限之外的关键内容便全是用密语所写,根本无法破译。经过对被俘暗谍的审问,也没有获取到与之相关的信息。
望着萧雨眠的画像,不知为什么,叶秋筠突然想到了父亲……
大理寺狱地牢的墙面渗着一层水汽,空气中充满了一股发霉的味道。一名狱卒在前面引路,叶秋筠数着脚下斑驳的光影,一步,两步,三步——叶明彰的牢房,距离正门刚好二十一步,与上月来时一样,没什么变化。
但人呢?
囚室里一灯如豆,叶明彰正在用一块木炭在墙上写着:“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正是苏轼的那首《定风波》。
叶秋筠给狱卒塞了1贯钱,狱卒打开牢门后,识趣地离开。望着父亲那略显佝偻的身体,蓦地一阵心酸。短短入狱的几日,父亲便明显苍老了许多。
叶明彰浑然忘我地写完了整首词,这才发现了叶秋筠,哂然一笑道:“筠儿来了。”
“爹,您还好吗?”叶秋筠打开食盒,拿出三碟小菜,一壶老酒。
“好得很!能吃能睡,还无须操那些闲心。”叶明彰的身体转了个圈,略带自嘲,“你没看,爹都发福了吗?”
叶秋筠脸上虽带着笑,眼里却升起一团雾气。
的确,在赵桓的关照下。叶明彰不仅生命暂无危险,且身不着镣铐枷锁,一日三餐由太子府专人供应。外人看来,简直是狱中的天堂,但在叶秋筠眼里,却与笼中的鸟儿没有分别。
程小蚁的计划正在稳步实施,冥冥之中,叶秋筠也有一种感觉:父亲重获自由的时日不会远了。
父女闲聊了片刻,叶秋筠从食盒底层抽出那本刺事堂的花名册,翻到“萧雨眠”那页,问:“爹,您看这个人像谁?”
叶明彰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不是你娘亲吗?”
叶秋筠指着旁边的小字,叶明彰再次定睛看去,写的竟然是“萧雨眠,崇宁三年入宋”。
叶明彰惊诧地望着叶秋筠。
叶秋筠解释道:“这是辽国‘刺事堂’的暗探名册。也就是说,跟我娘长相一样的这个萧雨眠,实为辽谍。”
叶明彰轻抚过画像,手指不由颤抖起来。
“您见过她?”这个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出叶秋筠的眼睛。
叶明彰长叹了一声,起身面向墙壁,望着刚刚写下的那首词,喃喃念道:“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他的思绪,也在这一刻回到了二十年前。
崇宁三年,叶明彰时任礼部录事。这一年,大宋皇族秘密与辽国和亲,叶明彰受命,随礼部侍郎护送和亲使团入辽。后在归国途中,救下一名身中箭伤的宋人女子,该女子苏醒后自称“阿沅”,说是被辽国马匪劫掠。一家人皆已死于马匪之手,只有她一个逃了出来。
叶明彰见阿沅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更出人意料的是,她与自己的发妻陆晏儿竟然像双生姊妹,于是,便将她带回了东京。
“阿沅的长相与你母如出一辙,很多下人都分不出她们谁是谁。更难得的是,你母与她一见如故,两个人相处得就如亲生姐妹一般。”叶明彰缓缓转过身,“应该是,你母诞下你之后的那年重阳夜,她留了封信,说去应天府投奔自己的一个远房亲戚,再之后便杳无音信了。”
“当时您救下阿沅的时候,她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叶秋筠也站了起来。
叶明彰沉吟了片刻,忽道:“是了!我记得,她当时昏迷时呢喃的是辽国上京临潢府方言。”
叶秋筠的身体陡然一震,父亲年轻时出使过辽国上京,自己儿时常听他提起,这一点他断然不会记错。一个人在生与死的极端状态下,不会有任何伪装,自然会流露出乡音。
“您再想想,还有什么?”叶秋筠忙不迭地又问。
叶明彰沉思了半晌,又坐了下来,摇头道:“时间过去太久了,为父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
“您仔细想想,譬如说,她的穿戴,她前后说过的话,有没有矛盾之处?”叶秋筠紧蹙着双眉,“我总觉得,我娘的死,跟这个阿沅脱不开关系。”
叶明彰听毕,面色也不禁肃然起来,目光不经意瞥过叶秋筠身上佩戴的手弩,蓦然道:“我想起来了!”
叶秋筠一把抓住父亲的手臂:“爹,您想到什么了?快说。”
“她说是被辽国马匪劫掠。”叶明彰指着叶秋筠的箭囊,“可我记得,当时她中的那支箭上却明明刻着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斡特剌的族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