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蚁一踏入东京，就被这里无边的繁华吸引了。
可不到一个时辰，他就有了另一个想法：这里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汴河，是东西横穿东京城的主河流，和它平行的这条街名为“沿河街”。两岸之上，遍布着各类食肆酒楼，乐坊店铺。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各色货物琳琅满目，到处都弥漫着浓郁的商业气息。
一条乌篷船不急不缓地行驶在汴河上，程小蚁、向无趣，并肩驻足在船头，李金楼则懒洋洋地斜靠在船篷里，东瞧瞧，西望望，嘴里不时地发出一阵“咂咂”的赞叹之声。
望着岸上的景象，程小蚁心中感慨：成都最繁华的锦里跟这里一比，俨然就是乡野村落。
向无趣奉吴怀璧之命，到东京城七里外接到程小蚁，再从虹桥码头乘船，经汴河，进入东京城内。此时，他微笑着指向前方一座孔桥道：“那便是州桥。”
程小蚁凝神望去，见那州桥是一座横跨汴河的单孔拱桥，南北跨度约十丈，东西宽二十丈，桥面距河面也有十来丈高。桥的南北两岸，有两幅石雕壁画，南岸上，镌刻着栩栩如生的仙鹤、海马，北岸则是精雕细琢的瑞兽、祥云，画卷长约十余丈，一眼看上去蔚为壮观。
桥面上行人如织，桥下水波不兴，河面上的波纹宛如银镜上的浮花，分外赏心悦目。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让程小蚁想起了王安石的诗句，不由脱口吟了出来：“今夜重闻旧呜咽，却看山月话州桥。”
向无趣拊掌赞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想不到介甫先生的诗句，你也能信手拈来了。”
“向大哥休要取笑于我。不过就是多看了几遍先生送我的《临川先生集》，自然就记住了一些。”程小蚁挠挠后脑勺，眼睛却留意着向无趣的表情。
之所以这么说，他就是想故意试探一下向无趣，因为那一夜潜入自己家中，意欲窃取《临川先生集》的夜行人实在是疑点众多。知道这本书在自己手上的只有吴怀璧和向无趣。书，吴怀璧已经送给自己了，当然不会再偷回去。所以，向无趣的嫌疑最大。
向无趣只是友善地笑了笑，然后拍拍程小蚁的肩头：“看来，你果真没有辜负先生的良苦用心。”
“噢？”程小蚁闻言一凛，觉得对方似乎话里有话。
向无趣解释说：“京城不比下面的府、州、军、监，多一些文学政事，诗词曲赋方面的造诣，于行事有百利，而无一害。”
“小蚁孤陋寡闻，学识浅薄，还请向大哥平日里多多提携。”程小蚁没看出向无趣有什么异样，便顺着他的话，郑重其事地施了一礼。
向无趣却把眼一瞪：“都是自家兄弟，若再说这样见外的话，我可生气了。”
程小蚁连忙赔着笑，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
突然，州桥上一阵大乱，一个年约五旬的男子，旁若无人，步履踉跄地从桥头跑向桥面，身后一个紫衣少年连滚带爬地追着。游人见男子跑得急，纷纷四下避让。
男子很快跑到桥面，手忙腿乱地攀上桥栏杆，骑在了上面，朝后面的少年喊道：“你别过来！若是再追，我便跳下去。”
众人见有人要跳桥，不约而同围了过来。还有一些人，视若无睹，只是匆匆而过，宛若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少年见状，忙在男子五步之外停下，惊慌失措地道：“父亲，您不能这么想不开啊！人生一世，岂能因一时的失利就自寻短见？”
男子长着一张扁胖脸，眉头已拧到了一起，大声嚷嚷道：“是天要绝我，我又有什么办法？”
少年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您想开点，就算我们亏了些许，可在这城里还有房屋，乡下还有田产，日子不难维续。”
男子闻咆哮道：“岂是亏了些许？那可是足足3万贯呐！”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认得这父子俩，要跳桥的男子名叫邵守财，少年是其子邵半山。邵家祖上在东京的黄金地段有房宅十余处，邵守财便享着祖辈的余荫，靠着出租这些的房宅过活。
原本靠收租的钱，就过上了衣食丰足，让旁人羡慕不已的生活，但他却不安于现状，将大笔资金用于“炒盐引”，不想，赔了个精光，这才要自寻短见。
邵守财说完，便朝桥下一头栽去。邵半山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邵守财死意已决，使出浑身的力气跟儿子撕扯起来。围观的人却没有一个过来帮忙，只是木然地望着他们。
邵半山死命地拽着父亲的衣袖，由于用力过猛，衣袖被扯断了，邵守财蓦然跌入河中。围观的人群，这才发出惊呼之声。
情急之下，邵半山也从桥上跳了下来。谁知，父子两人都不会水，眼看着在水面上挣扎了几下，就双双沉入河底。
程小蚁虽然会水，但仓促之下，也只有把握救下其中一人。就在犹豫不决之际，突见桥上一个身材魁梧的少年，迅速褪下衣裤，一头扎入水中，三下五除二就将二人拖上了河面。
程小蚁连忙吩咐艄公将船驶到少年身旁，自己和李金楼、向无趣，合力将邵守财、邵半山父子拽到船上。少年没有上船，只道了一句“多谢官人”，便像一条鲤鱼一样，游至岸边，赤裸着上身，匆匆而去。
邵守财瘫倒在船上，眼神迷茫，似乎还未回过神来。
未到山穷水尽，就试图轻生，真是疯了！
邵半山跪在他的身旁，涕泪横流地握着邵守财的手。
不评估自己的能力就贸然行事，救人不成，差点连命都搭上，真够傻的！
程小蚁又望向那救人少年的背影，少年赤裸的脊背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古铜色。救人，对他来说更像是一种本能。唉，也疯得不轻！
还有那些兴致阑珊，意犹未尽的围观之人，更有匆匆而行的冷漠过客。
想到这里，程小蚁不禁暗叹道：“东京啊，东京！你到底是天堂还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