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押司的名字叫赵石安。寓意着,只有像石头一样,稳重牢靠,才能平安、吉祥。长相跟名字也很配,两道眉毛向下耷拉着,眼睛不大,眼神却很沉稳。此时,正静静地坐在他那张古旧的黄花梨桌案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程小蚁递交的辞呈。
看过之后,赵石安的身体微微动了动:“你去了东京以后,打算做什么?”
程小蚁小心翼翼地望着赵石安:“我想去投奔吴主簿,看看他能不能帮我谋个差使?”
“你是说吴怀璧?”赵石安把辞呈放在桌案上。
程小蚁点点头。
赵石安像望着一头怪兽一样望着程小蚁。程小蚁被对方异样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自己。
赵石安敲了敲桌子:“小蚁呀,你可知吴怀璧现在是何等身份?”
程小蚁摇摇头。他只知吴怀璧去京城任职,但到底是什么官职还真不知道,吴怀璧也没跟自己说。
“人家现在是从三品的户部侍郎,主理左曹一切事务。”赵石安起身来到鸟笼旁,漫不经心地逗起了自己那只鹦鹉,“就连向无趣都坐到了仓部司正五品的员外郎。”
“所以呢?”程小蚁相信赵石安的话,在这府衙大院里,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
“共患难易,同享福难。所谓,穷不言富,贱不趋贵。别说是你,就是咱们现在的府君想见上人家一面都难。你去投奔人家,人家会理你吗?”赵石安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程小蚁,仿佛已经看透了世态炎凉。
程小蚁哈哈一笑:“先生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了,东京的机会那么多,就算先生不肯收留我,我也饿不死的。开家银号,搏个‘东京钱王’的名头,也不是没有可能。”
赵石安不再逗鸟,而是露出一副惋惜的样子,“我就不明白了,你就甘愿放弃眼前这份稳稳当当的差使,也要去东京搏一个未知的前途?”
“我的赵押司。”程小蚁把赵石安扶到座位上,又把自己的辞呈推到他面前,央求道,“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我就是想出去闯一闯,您就高抬贵手,批了吧。”
赵石安用手指轻叩着辞呈:“你父可知此事?他同意与否?”
程小蚁说:“这是我的事,就算他不同意,也阻止不了我。”
赵石安听毕,又把辞呈推到程小蚁面前:“你还是回去跟他商量好了再来,我可不想被程老哥埋怨。”
程小蚁忙把桌案上的毛笔蘸满了墨汁,塞到赵石安手里:“我自会与他去说,您现在大笔一挥,我就彻底解脱了。”
赵石安拗不过程小蚁:“我再问最后一遍,若是按辞退办,你还能多领两个月的俸钱,你自己请辞,可是1文钱的补偿都没有。”
“无妨,无妨。”程小蚁迫不及待地指着辞呈上的一处空白。
赵石安摇了摇头,刚要签上自己的名字,突听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等一等!”
程小蚁和赵石安不约而同朝门外看去,见程敬之一脸怒容地站在那里。
“爹,您怎么来了?”程小蚁连忙站起身,忽又看见李金楼居然也站在屋外,正朝自己尴尬地摆着手。程小蚁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不用说,程敬之关键时刻赶到,一定是昨天晚上,自己跟李金楼说的话被他听到了。
“程老哥,快坐。”赵石安也起身和程敬之打招呼。
程敬之和赵石安寒暄了几句,便对程小蚁怒斥道:“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这么大的事,就敢瞒着我擅自做主?”
程小蚁解释了几句,程敬之却听不进半分,还撕了他的辞呈。程小蚁见状,倔脾气也上来了,扭头往外就走。
程敬之一把拽住他:“你今天要敢走,我就打断你的腿!”
这边一闹,引得其他同僚纷纷停下手里的工作,观望起来。
程小蚁道:“这是我的事,为什么非要你同意?非要你支持?我才能做?”
“因为,我是你老子!”程敬之大吼道。
“你生我的时候,也没得到我的同意!”程小蚁也暴吼起来。
程敬之的嘴唇开始剧烈地颤抖,蓦然,高举拳头:“逆子!今日就是打死你,也不准你走出这个门口。”
赵石安连忙拉住程敬之,李金楼也把程小蚁拽到一旁。
程小蚁长出了一口气,压抑住如同潮水一般的情绪:“我现在郑重地跟你说一遍——现在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要去东京,去寻找属于我的一切。父子一场,我只是想让你有个机会,知道我是怎么想的。至于这个机会,要不要珍惜,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
程敬之听毕,似乎身体抖得不那么厉害了。
程小蚁努力让自己保持心平气和:“就像我可以跟你说说,我对你想续弦的看法。而等我说完,你是不是同意,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也不那么重要。因为,那是你的事。我不会要求你接受新想法,也请你不要逼我接受旧观念。”
“是啊,程叔。”李金楼也在一旁开解,“这明明是我们自己的事,就算您不赞同,也不该压制吧?”
“我也是为了你们好。”程敬之也渐渐平静下来。
“我知道。”程小蚁朝程敬之走近了一些,“您的好,我收到了,但我还是要选择我该走的路,这不矛盾呐。”
屋内陷入了一阵沉寂,几个人都在思考着对方的话。
突然,门外跑进来一个少年,正是赵石安的长随,手里拿着一纸信函:“赵押司,吏部调令,驿卒刚刚送到的。”
赵石安诧异着接过,匆匆看了一遍,随后哈哈一笑,朝程敬之施了一礼:“恭喜老兄!贺喜老兄!”
“喜从何来?”程敬之一脸诧异。
赵石安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程小蚁:“小蚁,这回你不必辞了差使,也能去东京了。”
程小蚁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
赵石安再次展开那纸信函,朗声读道:“成都府户房贴司程小蚁,机敏过人,才识练达,诚守礼义,现调至户部左曹仓部司任正八品主事。到任后,唯克己奉公,勤懋尽忠……”
程敬之以为自己听错了,疾步上前,朝赵石安手上看去,果然,程小蚁的名字清晰可见,右下角也清楚地盖着吏部的印鉴。
赵石安将调令交到程小蚁手里,朝程敬之一笑:“怎么样?程老哥,小蚁这回可是正八品的京官了,你我这辈子都望尘莫及呀。”
“侥幸,侥幸而已。”程敬之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先生并没有忘了我。”此时的程小蚁心花怒放,他知道,这件事一定是吴怀璧的手笔。突然,李金楼拉着自己往外就跑。
“你这着急忙慌的,去哪儿?”程小蚁被搞得一头雾水。
“我就说嘛,这天师符也太灵了。昨日刚贴上,今日你就高升了,咱得赶紧扯下来,带到东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