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霜,撒在皇宫的琉璃瓦上。瓦片上的雪已结成了厚厚的冰,犹如一柄柄利刃,发出摄人心魄的寒芒。
叶秋筠跑得飞快,身后的追兵愈来愈远,犬吠之声也渐渐听不到了,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次入宫刺杀金熙宗完颜亶的事,她并没有告诉程小蚁。她不想让他替自己担心。她认为,这是解决当前困境的唯一途径。这个“困境”,完全可以说,是完颜慕晴造成的。
那日,当穆晴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是完颜亮的胞妹,昭明郡主完颜慕晴的时候,还是着实让她和程小蚁吃了一惊。原来,国主完颜亶逼迫完颜慕晴与西夏太子合婚,才导致她私逃至宋境。这才有了与程小蚁在临安相遇,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让我嫁去西夏?不如把我钉在木鸢上射出去——至少飞的方向我还能自己定。”完颜慕晴讨厌被支配,更讨厌那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无趣生活。用她自己的话说:“我的夫君,至少要能与我共造一架能飞越阿什河的竹鹊,而不是整天念叨‘牛羊繁衍几何’的牧人。”
对于这种所谓的“政治联姻”更是不屑一顾,她在拒绝完颜亶时,很直率地说:“不必搞得那么麻烦,陛下赐我三千斤铁料、五百斤火药,一年后还您一座能轰塌兴庆府的冲车。这岂不是比联姻痛快得多?”据说,完颜亶听后差点儿没被气得吐血。
这件事事关重大。因为,完颜慕晴的踪迹一旦泄露出去,程小蚁此行的计划必会受到影响。可若真把她送回王府,还是会面临去西夏合婚。这个结果,是她和程小蚁都不愿看到的。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们都把完颜慕晴当成了亲人。没人愿意把亲人当成工具。
叶秋筠的办法最直接——化装成西夏暗军营的谍者,刺杀完颜亶。事情的始作俑者不在了,事情自然也就不了了之。即便刺杀失败,也会引起完颜亶的犯忌,从而破坏这桩联姻。
完颜亶的防卫并没有想象中周密。他贴身的帐前亲军“龙翔军”多由宗室子弟组成,简直不堪一击。可就在即将得手之际,完颜亮却率领“龙虎卫”的精锐赶到。叶秋筠只能撤退,于是,她看准机会,故意遗落所佩的“夏人剑”,逃离“庆元宫”。
蓦然,眼前人影一闪,一个玄衣男子拦住自己去路。叶秋筠想都没想,拔刀向那人挥出。微弱的星光下,那人身形一闪,已避开这一刀。
叶秋筠定睛一看,挡住自己的人是完颜亮。真是阴魂不散。
完颜亮也不答话,拔剑冲了过来。几乎与此同时,又有三名手持“错金短刀”,戴面具的男子从后面赶到,将叶秋筠围在当中。
叶秋筠一见对方的装备,便知是完颜亶的暗卫“符宝祗候”。她连忙打起精神,左冲右突,却都被对方挡了回来,而且自己的“碎月宝刀”竟削不断对方的金刀,不到半炷香的工夫便落了下风。再斗了一会儿,臂上便吃了一刀,鲜血顺着臂弯滴落。
“再这样缠斗下去,不消半刻,便逃不出皇城了。”叶秋筠暗自焦灼之际,忽听“嗖,嗖,嗖”几声弓弦响过,数支利箭从黑暗处射向完颜亮和几名“祗候”。众人慌忙拨打飞矢之际,一个人影从暗中蹿出,落至叶秋筠身侧,低声道:“随我来。”
言毕,掏出一颗烟丸砸向屋檐。浓烟瞬间弥漫,混乱中,那人已朝另一个方向纵身跃去。叶秋筠连忙跟在那人身后,飞奔不停。跑了约有半盏茶的工夫,二人双双从屋檐落在地上,又穿过几道隐蔽的小径,最终进入了一处幽静的院落,前面那人,才渐渐放慢了脚步。
“你是谁?”叶秋筠停下脚步,出声问道,“为什么救我?”
那人转过身,摘下蒙面的黑纱。
叶秋筠的呼吸骤然凝滞——那是一张她魂牵梦萦了十年的面容。那温柔的眉眼,微微上扬的唇角,分明就是她日思夜念的母亲——陆晏儿。
“娘!”叶秋筠在心里叫了一声,理智告诉她,这里是金国的皇宫,眼前之人正是前些天来得月楼的贤贵妃——乌林答·雪里。
“筠儿,不认得娘亲了吗?”让叶秋筠做梦都想不到的是,对方居然说出一句这样的话。
叶秋筠顿时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又跑到贤妃身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跪下来:“您……真的是生我、养我的娘亲吗?”
贤妃颤抖的手轻抚着叶秋筠的脸庞,泪水无声滑落:“十年了……我离开时你才十岁,如今已出落成大姑娘了。”又拔下她头上的金簪,“那日,我见到你这支簪子时,就已知道,你是我的筠儿。”
叶秋筠眼中噙着泪,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您当年为什么要离开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您既然还活着,那埋在陆家老宅里的尸骸又是谁?”
“娘在这里,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贤妃拭了拭泪水,“你父可还安好?”
“他老人家一切安好。”叶秋筠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她若知道您还在,也定会欢喜得很。”
贤妃见叶秋筠的伤口还在流血,眼中露出深深的痛惜,忙将她带入自己的暖阁,给她敷药、包扎伤口:“你刚刚那些疑问,娘自会说与你听,却不是现在。”
原来,这里是贤妃的寝宫“静雪轩”。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铠甲的碰撞声。
贤妃脸色一变:“龙虎卫在搜查各宫,娘先打发了他们再说。”
她将叶秋筠藏入床底,嘱咐道,没有我的允许,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刚叮嘱完,便听门外响起那贴身老妪的声音:“贤妃娘娘,完颜将军求见。”
贤妃的声音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威严:“本宫已安寝,告诉完颜将军,有事明日再议。”
没待老妪答话,完颜亮的声音已从门外传来:“娘娘,今日陛下遇刺,末将乃是奉旨缉拿刺客。”
贤妃冷笑一声,缓步行至门前,却不开启:“听将军的意思,是怀疑本宫将刺客藏匿起来了?”
“不敢。”完颜亮朗声道,“只是末将见刺客向逃向此地,担心娘娘的安危。”
言毕,已将暖阁的房门推开一半。
“放肆!”贤妃轻叱一声,声音冷得如同屋檐上的冰雪,“‘诸夜值禁卫非奉诏入嫔妃阁者,杖一百二十;佩械闯入内寝者,以谋逆论,枭示宫门。’将军莫不是自恃功高,要视这《内禁律》为废纸?”
“末将奉陛下口谕。”完颜亮振振有词。
贤妃突然展开一卷杏黄绢帛,上面钤有熙宗皇帝的玉玺朱印:“将军睁大眼睛,这是陛下亲笔御批的《内禁律》,律载:‘急务,需符宝用印',敢问将军的鱼符在哪里?”
僵持中,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鼓声。
很快,一名参军慌慌张张跑来禀报:“将军!陛下急召所有禁军诸直班都统等,即刻赴庆元宫面圣。”
“娘娘保重。”完颜亮不甘地朝半天的房门瞥了一眼,“不日,末将再来拜谒。”
“雪夜路滑,将军慢走。”贤妃冷冷道了一句,咣当一声关上房门,悬着的那颗心也随之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