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吕简反应最快,眼睛一亮,就明白了程小蚁的用意,忙叫道:“东主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做。”言毕,一马当先抱起几沓钱丢进火里。
熊熊的火焰开始吞噬被丢进去的交子,众衙役见状,也抱起一捆捆的交子朝火里扔去。
“我认输,但不认命。拓跋东主未免太急了些吧?”程小蚁举起手里的交子,“我还没答应同你交易,这些钱还是我的。”
拓跋洪整个人愣在原地,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个鸭蛋,内心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这……这怎么可能?!”
仁多保和,还有那几个马贩也瞠目结舌。
这些能在宋国购买粮食、茶叶、瓷器、缯帛的交子,这些能在本国购买马匹、毡毯、青白盐、药材的交子,居然就这么被烧掉了?
天空中的云层越来越低,给人一种愈来愈压抑的感觉。风也渐渐大了起来,吹得树叶哗哗作响,风助火势,交子燃烧的速度更快了。
拓跋洪蓦然反应过来,一把揪住程小蚁的衣襟:“你……你疯了吗?这可是什么都能买的交子,怎么能烧啊?”
程小蚁不为所动:“诸位再快一点儿,把钱烧光了,我们就走,那时,我们就没能力买马了。”
拓跋洪明白了,只要程小蚁没了钱,就是“不是不为,而是不能”了。只要他没了钱,就能心安理得地离开,自己就再也不能以马的性命为要挟了。
篝火在黑暗中跳跃着,程小蚁的脸也忽明忽暗。
此时,他才终于参透了吴怀璧留给自己的八个字——“向死而生,求生必死”。
两败俱伤,你比对方多一口气,你就赢了。也直到此刻,他才设身处地地体悟到了范泽在校场演兵时说的:“胜者,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既然明白了,就无须迟疑,干就完了!
程小蚁似乎觉得烧得太慢了,挣开拓跋洪的手,索性抱起一个木箱,连同纸币一起丢进火里。火势又是一旺,烟熏的味道迅速弥漫在空气中,又增添几许绝望。
拓跋洪木然地望着篝火,眼下比的就是谁比谁更能忍,但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交子全部化为灰烬的话,很显然,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会再遇到程小蚁这么大的主顾了。
马不是死物,每天都有各种消耗,当然越早卖出越好。仁多保和只是个幌子,万一打起来,西夏军队只会找个借口白白征用马匹,根本不会给1文钱。
想到这,拓跋洪那只独目眼罩后面,已有涔涔的汗水流下——不能再等了。
他上前一步,挡在程小蚁面前:“程东主,不要再斗气了,每匹马我再少算你5贯钱如何?”
程小蚁置若罔闻,一个劲地朝衙役们吆喝:“诸位再加把劲儿,火都快灭掉了。”
众人答应着,顷刻间,十几箱交子就只剩了一半。
另外那几名马贩跑了过来,不再理会拓跋洪,而是纷纷劝起程小蚁:“程东主,不要再烧了,15贯一匹,我手里有50匹,全都卖与你还不行吗?”
突然,一阵马蹄声从坡口传来,人还没到,便听见一阵急切的喊声传来:“小蚁,快停手!”
程小蚁闻声望去,只见一人由远及近,直待那人到了近前,一勒缰绳,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这才看清来人居然是向无趣。
“向大哥,你怎么来了?”
“主簿让我传信给你。”向无趣自马鞍上一跃而下,高举一份邸报,“我国使团已与西夏签订盟约——两国结为兄弟之邦,永不开战。”
拓跋洪闻言,再也忍不住了,竟冲上前去,一把夺过向无趣手中的邸报,借着火光,一行清晰的字迹尽收眼底:“各府、州、军、监悉知:我国使节已与西夏订立盟约,归还河湟以西一千里土地,两国仍为兄弟之邦……”
看到这里,拓跋洪连忙吩咐手下:“快,灭火,灭火!”
众人如梦方醒,争先恐后去灭火。
拓跋洪最担心的是两国一旦交战,熙州榷场就会关闭,到那时,势必会影响到交子使用。停战,就意味着不会对交子的流通产生影响,他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桩到手的生意砸了。
“每匹马10贯。”程小蚁挡在拓跋洪面前。
向无趣的消息无异于一剂“鸡血”,让他更有把握吃定拓跋洪——两国恢复正常邦交,宋国就再没有大规模购马备战的需求了。所以,就算价格再低一些,这笔交易一样能达成。
“10贯就10贯。都小心着点儿,别把钱弄坏了。”拓跋洪绕过程小蚁,一边指挥众人灭火,一边奋不顾身地抢救着那些尚未烧着的交子。
剩下的那些马贩也撇下程小蚁,迫不及待地加入了灭火行列。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震耳欲聋的雷鸣轰然响起。紧接着,豆粒大的雨滴倾盆而下,篝火渐渐弱了下来,很快就熄灭了。
程小蚁的衣衫也很快被淋湿,他竟浑然不觉,这桩生意虽谈不上赢,但至少没有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