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蚁听陆赤华缓缓吟出李煜的那句词，就知道大事不妙。他太了解恩师了——当倾尽全力也不能毁灭蔡京的时候，就毁灭自己。
刚想到这，忽见陆赤华猛地挣脱侍卫的控制，朝殿上的柱子一头撞去。
“先生！”程小蚁惊呼一声，赶忙追过去，却已来不及了。
就在陆赤华的头要撞在龙柱上的一瞬间，叶秋筠纵身跃起，后发先至，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绕着柱子转了半圈，卸下大半力道，陆赤华脚步踉跄，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叶秋筠扶起他：“舅舅，我是筠儿！您不能死。”
陆赤华似乎早就知道叶秋筠是自己的外甥女，凄然一笑：“筠儿，舅舅……实在太累了。”
叶秋筠心里一酸，瞥见陆赤华腰间的“鸿鹄玉佩”，母亲也有一块材质相同，纹饰互补的“喜鹊玉佩”，两块玉佩，分别寓意“志向高远”和“传家吉兆”。
程小蚁也急忙跑过来，将陆赤华扶起，目光中充满了愧疚与痛惜：“先生，小蚁误会您了。小蚁该死。”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恩师所做的一切，就是要将蔡京集团推向民怨沸腾的境地，再伺机以报家族的血仇。
“殿前司听令！”蔡京一手捂着左耳，一手夺过殿前侍卫手中的“金瓜锤”咣当一声，掷在地上，指着陆赤华咆哮，“今逆贼以齿为刃、以口为凶——撕咬宰辅即撕毁国体，与毁宗庙同罪！即刻乱刃分尸，以儆效尤！”
何灌见状，抽出佩刀，朝陆赤华一指，十几名殿前侍卫，手举“金瓜锤”遂将陆赤华、叶秋筠、程小蚁团团围住，只待何灌一声令下，便动手杀人。
叶秋筠摩挲了一下陆赤华的玉佩。雨帘敲击着琉璃瓦，发出一阵如同兵器相互摩擦的刺耳声。飞檐斗拱，在雨幕里仿佛扭曲成了一条盘踞的蜈蚣。娘亲已惨遭毒手，她就是豁出性命也不能让舅舅再蒙冤殒命。
叶秋筠拔刀出鞘，朝自己身前的地上划去。迸出的串串火花，如碎浪溅湿星斗。须臾，一道清晰的刀痕迹，已将她们三人与众侍卫隔开。侍卫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纷纷露出犹疑之色。
叶秋筠目光中射出一道寒芒，望向不远处的何灌，瞬间又收回目光，冷冷道：“越此界者——死！”
众人的目光瞬间便都聚集在了那道深及地面寸许的刀痕上——那，就是生与死的界限。
何灌赫然怔住，眼前的景象倏地一变：猩红的残阳，映在叶秋筠的玄甲上，马蹄踏碎滚滚黄纱，刀光如长河落日，不知是谁的血，正顺着刀锋的凹槽流下……那是一种“黄沙漫卷孤城闭，三尺秋霜立天门”的孤勇与霸气。
侍卫们也被这股气势吓到，一时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报！急报！”蓦然，殿外传来一声高呼，紧接着，便见一名被雨淋透衣衫的青年男子，疾步入殿，正是负责殿中承接消息的閤门使。
只见他跪倒在阶下，高举一个黑漆木匣，上气不接下气：“陛下，河东安抚司八百里加急！金虏都统完颜宗翰率十万铁骑，无故来犯，太原，太原已失守了！”
童贯闻言大惊，一把从閤门使手中夺下木匣，打开里面的奏报，接读道：“焚我粮仓三十七座！守将张孝纯被俘，副将王禀战死，屠戮军民……”读到这里，手和声音同时颤抖起来，“屠戮军民……三万余人！”
赵佶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骤然从御座上站了起来，脸色惨白：“你，你说什么？”
“陛下，金人背弃盟约，太原已失守了。”童贯忙将手中奏报呈上。
赵佶看毕，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御座上，喃喃道：“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好个‘无故来犯’！”陆赤华见状，恨恨地指着蔡京，“老贼，你当初百般鼓动联金抗辽，盼的不就是能有今日吗？”
“休得胡言！”蔡京目光中闪过一丝怨毒，“陛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金人既背信弃义，犯我疆土，我们派兵征讨便是。眼下，还是将逆贼吴怀璧处死，以祭我王师大旗。”
蓦地，青瓷盏从龙书案跌落，碎瓷如同绽开的水纹。赵佶瞪着血红的双目，指尖悬在半空，发疯似地嚷道：“剐了！剐了！”
那声音如垂死的鸦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