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樊楼,临安“地下黑市”的别称。是依托临安城庞大、古老且年久失修的漕运水道,废弃的地窖、矿坑、还有前朝遗留的隐秘地道扩建而成。结构错综复杂,形成一个庞大的“幽冥地宫”。
用唐献的话说:“那下面是老鼠洞连着蚂蚁窝,岔路多过天上的星星!派多少人下去都像沙子掉进河,连个响都听不着……”
鬼樊楼,在某种意义上,是临安城的“法外之地”。因战乱不断,产生了海量的难民、溃兵、流民。临安作为行在之初,成了最大的难民接收地。由于官方救济能力有限,大量走投无路之人便涌入这里求生。
鬼樊楼被几股黑帮控制,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规矩”。于是,这里就成了临安非法交易的集散地。官府对此,不能说是束手无策,但至少是投鼠忌器。
张澄任府尹之初,曾问过石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为何不对鬼樊楼予以清剿?”
石凛答曰:“兵从哪来?钱从哪出?下面几万张嘴等着吃饭,杀光了是暴政,放出来是祸害!更别说,若是地渠塌方,压死自己人谁来担责?”
还有,不排除部分官吏,被鬼樊楼的势力收买或胁迫,充当其保护伞或眼线,鬼樊楼的巨额非法利润也成了腐败的温床。当然,鬼樊楼也可能为某些权贵提供情报或杀手,或者处理一些官府不便处理的“脏活儿”。彻底铲除的话,可能会打破某种微妙的平衡,引发更大动荡。
自那之后,张澄就再没提过“清剿鬼樊楼”的事。
此时,程小蚁和叶秋筠正在鬼樊楼的核心交易区——“暗河坊”。他俩为什么会来这?自然还是为了假币案。
牛淬锋虽有程小蚁指证其使用假币,但毕竟没有被捉现行。更何况,在他的铺子也没有搜到假币,只能以“行滥”“诈欺”的罪名暂时收押。
叶秋筠认为:“牛淬锋的钱、模具,甚至同伙,很可能藏在鬼樊楼深处。那里是他们的老巢,也是销赃、交易的枢纽。在地面查得再紧,只要他们缩回洞里,我们就鞭长莫及。再有一种可能,牛淬锋有‘上家’,他只是购买假币,贪图蝇头小利之人。不管怎么说,鬼樊楼都要走一遭。”
程小蚁自是赞成,无论是找到确凿指向核心的证据链,逼他们出洞。或是找到牛淬锋的上家,顺藤摸瓜,最终找到假币制造窝点,就可一举寻回“雕母”。但他隐约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从雕母被盗、假币悄然面市,到谣言传播,再加上“牛记”铺子里从金国购入的褐铁矿渣来看,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每一步。
石凛和唐献都不愿去蹚这趟浑水。当初他们也把目标锁定过鬼樊楼,并且派出两名精明强干的兄弟卧底。可惜的是,三天后,在菜市河里发现了这两人的尸体。
叶秋筠也不强迫,本打算自己一个人去。程小蚁既已答应和她联手查案,当然要“舍命陪娘子”。
整个“暗河舫”长三里,宽三丈,是废弃漕渠改建的一处通道。两侧岸壁凿出蜂巢状的洞窟,就是所谓的“店铺”。洞里悬挂着碧绿的萤囊为灯,犹如鬼火。空气弥漫着腐泥与阿芙蓉混合的甜腥气。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热闹程度与头顶上的御街相比毫不逊色。
程小蚁伪装成一个急需寻找“硬货”的“生瓜蛋子”。叶秋筠刻意收敛了锋芒,扮作一个有些门路的“掮客”,显得市侩精明。
程小蚁悄悄掏出几枚假币,在几个铺子里试探性地询价,试图套出“货”的来源。叶秋筠则悄悄观察着管理市场的“巡河鬼”的分布情形。
这里的交易都很谨慎,多用黑话和手势,大宗交易则被引入更深的侧洞里进行。她注意到一个挂着“许记杂货”的幌子,位置偏僻但守卫森严,进出的人都神色匆匆。
叶秋筠捅了捅程小蚁,指指“许记杂货”,程小蚁会意,二人便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掌柜是一个干瘦的老头,吊眼梢,小鼻子,长得像极了一只“老狐狸”,见程小蚁进来,嘴角扬起了一丝很职业的微笑。
程小蚁在成都时,身在“义帮”的师父孙益跟他讲过黑市交易的流程和术语。他决定用先抛出一个合理的黑市切口。
程小蚁朝老狐狸笑着点点头:“老哥,听说贵号的‘青皮’成色足,兄弟想讨个‘瓢儿’验验,若对路,这次‘走水’一百贯起。”
老狐狸点点头,从柜台下摸出一枚铜钱递过去:“小兄弟懂行,瞧瞧这‘青皮’的‘砂星’。”
程小蚁接过铜币,在手里掂了掂,假装仔细端详,实则在暗中比对与牛淬锋案中假币的铅胎重量和铜皮接缝。须臾,压低声音问:“这‘青皮’的‘母钱’,可是贵号自己雕的?”
老狐狸听到这句话,瞳孔骤然一缩,示意程小蚁还回铜钱,脸上仍带着笑:“小兄弟说笑了,‘母钱’是官老爷的玩意儿,咱们‘走水’的只认现钱。”
说到这,老狐狸悄悄拽了拽柜台下的一根麻绳,一阵“叮叮当当”的铜铃声骤然响起。原来,绳子的另一端系着铃铛,他是在给附近的“巡河鬼”发暗号。
“不好!”程小蚁知道自己的话被识出了破绽,但为时已晚。
只是短短的一瞬,几个原本在附近闲逛的“巡河鬼”迅速围了过来,堵住程小蚁、叶秋筠的去路。周围的摊贩和行人迅速散开,原本闷热潮湿的空气,更加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