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王昌懿提出的银号兼并、重组的决议已经过了一个月。钟慎如当时提出:三个月内,“王记”的储户数增至一万,存款额增至50万贯,就由衙门牵头,强制推行他的计划。如果达不到上述指标,该计划就自行废止。
钟慎如本想用储户数、存款额这两项硬指标检验一下“王记”的实力,却不想王昌懿见招拆招,别出心裁地想出一个“1文开户”的锦囊妙计。
王记总号门前贴着一张告示,上写:“即日起,凡成都百姓皆可凭1文钱在王记开设新户,王记不收取任何经办费用。若存入100文,每年可获利息20文。在别家银号销户而转存王记者,之前存期皆可作数,可一并算作计息之时限……”
“1文存款,1文开户”的政策一经推出,将原本就暗流汹涌的成都银钱业又搅得巨浪滔天。
最初,成都银号的开户标准是20文钱,凡低于此限额,没有银号给顾客开户。后来,程小蚁的“买话本,赠存款”,将开户标准间接降到了10文,这也全赖有全盛这样的大银号做后盾,可王昌懿这回更绝,将开户款直接降到1文。表面上看,只是数字上的变化,实际上,目前在成都也只有王昌懿能说到做到。
“王记”的实力排在第一位,只有他的人员数量及匹配的专业素质和能力,才可以有效实施这项繁钜无比,周密精细的政策,其他银号只有望洋兴叹的分。
王记总号的大厅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前来存款的人挤满了整个大厅,柜台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账房和小厮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各种业务。十几名负责安保的壮汉,不时地走动,警惕地注视着人们的一举一动。
大厅二层,是掌柜沈应春的办公之地,这里和大厅隔着一道巨大的屏风,王昌懿、王争,父子二人正站在屏风后,注视着大厅的情形。
“老沈,从‘1文开户’开始,我们增加了多少储户和存款。”王昌懿的目光虽没离开大厅,询问的却是侍立在一旁的沈应春。
沈应春五十多岁,下颌留着一绺山羊胡,听到王昌懿的问话,忙说:“回老东家的话,至昨日酉初,总号分号加在一块儿,已增至5231人,存款数是三十万三千一百零二贯。我们每日酉初统计一次,现在是未时一刻,老东家若要知晓今日的钱数,还得要再等上一个时辰。”
王昌懿“嗯”了一声,似对沈应春的精细颇为满意:“市面上对1文钱开户的反响如何呀?”
“父亲,这还用问吗?”没待沈应春回答,王争指着下面摩肩接踵的人群道,“您瞧瞧这些乌泱乌泱的人,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王昌懿闻言,不由得意地笑了起来。
沈应春不失时宜地也跟着恭维:“1文钱开户,虽可称得上锦囊妙计,但30%的高年息才是点睛之笔。您想想,谁能大老远的跑来银号一趟就为了存这么点钱?至少都得存个一二百文的,这不都是奔着利息来的吗?”
王昌懿轻抚着颌下长髯,愈发得意。才一个多月,按着这个进度下去,不出三个月就可满足钟慎如的条件,到那时,整个成都银钱业还不都是我囊中之物。
兀自盘算之际,忽见一个小厮跑进来,在沈应春耳边低语了几句。沈应春听毕,忙对王昌懿说:“禀老东家,全盛银号的二公子陈梦悠求见。”
王争一听陈梦悠三个字,气就不打一处来,怒斥道:“他来干什么?不见!”
小厮见少东家下了“逐客令”,赶忙答应一声,就要下去,忽听王昌懿道:“等等,让他进来。”
王争不解地望着王昌懿刚要言语,就见王昌懿朝小厮摆摆手,然后故意露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陈二公子定有好事相告,不拿好酒好菜款待,已是失礼,怎好还拒人于门外?”
“好事?他来能有什么好事?”王争似有不解,王昌懿示意他少安毋躁。
须臾,陈梦悠在小厮的引领下,提着一只精美的锦盒走了进来。王争故意装作没看见,蜷缩在一旁的摇椅上打起盹来。
“陈世侄,快请坐。”王昌懿笑容可掬。
陈梦悠也破天荒地收起了先前对王家的反感之态,施了一礼,将手中锦盒递上前去:“这是家父为世伯备的一份薄礼,特让小侄奉上。”
“令尊太客气了。”王昌懿接过礼盒,盒中装着一件玉雕。
仔细看去,竟是一只极为罕见的缠丝玛瑙制成的兽首杯。玛瑙杯的做工极为精湛,匠师在玉材的小端雕琢出惟妙惟肖的兽头,把纹理竖直的粗端雕琢成杯口,杯口沿外又有两条圆凸弦,线条流畅自然,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在一旁假寐的王争突然睁开眼睛,“陈梦悠,我们两家向来是水火不容,你不必惺惺作态,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诚如沈应春所说,王昌懿的策略,狠狠击中了两个阶层的痛点:一是普通平民,他们看中的是“1文开户”的便利和低门槛。第二个就是小富和中等收入阶层,这些人是冲着高额利息而来。
陈梦悠既然能低三下四地给王昌懿送礼,那自然是王家的这一系列狠招给他家生意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令他实在吃不消了。这一个多月来,又何止是全盛的日子不好过,早已有七八家小银号因此倒闭了。
王昌懿故意斥了王争一句,陈梦悠的脸不由一红,直言道:“王公子既然这么说,我就开门见山了。”
言毕,顿了顿,继续说:“我代表全盛,愿支持老东家的并购计划。”
“你这人,就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王争又在一旁说起了风凉话。
“不知陈二公子想如何支持老夫的想法?”王昌懿露出老狐狸般的表情。
“全盛的生意,愿分出一半给王记,包括地皮、铺面、顾客的资料,王记需一次性支付全盛30万贯。”陈梦悠字斟句酌,“还有,全盛现在用的人全都要留下,一个都不能辞退。”
王昌懿面色一寒,故意不出声,而是朝王争使了个眼色。
王争奚落道:“这哪是谈生意?分明就是狮子大张口。一点诚意都没有,你还是快走吧。”
陈梦悠强忍着不让自己发火,不去理会王争,而是对王昌懿说:“老东家肯接受的条件是什么?”
王昌懿没有吭声,而是装模作样地在屋里踱起步来。
陈梦悠的眼睛随着他的步伐转来转去,蓦然,王昌懿停下脚步,朗声道:“王记愿出资10万贯,分两次支付。至于全盛用过的人,我王记是决计不会再用的。”
“老东家既如此折辱于我,我便是竭尽全力也必与王记周旋到底。”陈梦悠铁青着脸,掉头就走。
“等等!”王争从椅子上一骨碌跳起来。
陈梦悠止步,怒视着王争:“你要怎样?”
王争指着陈梦悠带来的那只玛瑙兽首杯:“这个破东西一并拿走,不要弄脏了我们家的桌子。”
陈梦悠狠狠瞪了一眼王争,拿起杯子,拂袖而去。
王昌懿的脸孔霎时冷若冰霜,低喝了一声:“老沈!”
“老东家有何吩咐?”沈应春上前一步。
“总号和分号加在一起,还能不能再给我调出一百人?”
“一百人确有些难,但七八十总是有的。”
“好,就用这七八十人,再给我加把火。”王昌懿从牙缝里狠狠挤出一句话。
沈应春没明白什么意思,王昌懿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沈应春恍然大悟,一个劲地直竖大拇指。
王昌懿指着已走到大厅里的陈梦悠,恨恨地说:“竖子,不出十日,你就得跪着来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