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一日，辰正，王记总号。
门还没有开，门前便已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队伍。门刚刚挪开一条缝隙，就被一双双焦急的手推搡着，将其霍然推开，排队的人流像决堤的洪水般呼啸而入。
“诸位，都慢着点儿。”李金楼知道是怎么回事，故意大声喊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取钱！”
“对，我们要取钱。”
诸人闻言，纷纷举起手里的存贴，一股脑涌向柜台。
柜台里顿时开始忙碌起来，过了片刻，才发现来取款的都是“1文开户”的顾客，取的钱数也不多不少，刚好就是1文。
不用说，这些来取款的人自然都是义帮帮众。
陈梦悠和孙益也夹在人群里。陈梦悠的脸上贴着络腮胡子，乔装成一个粗犷的青年汉子，孙益则蒙起了半边脸，拄着一根拐杖，扮成一个瘸腿老者。
此时，陈梦悠到了柜台前，里面的伙计擦了一把脸上的汗，问他办什么业务？
陈梦悠掏出一张存帖，往柜台上一拍：“取钱。”
“不会也是1文钱吧？”伙计耐着性子，苦笑了一下，他半个时辰里已办理了不下几十个这样的顾客，此时已是头昏眼花了。
陈梦悠把眼一瞪，粗鲁地骂道：“奶奶的，狗眼看人低！大爷我要取3万贯。”
伙计蓦然一惊，忙拿过存帖看了一眼，上面果然写着3万的存款额。
陈梦悠一把夺回存帖：“看什么看？还不快给大爷取钱？”
陈梦悠哪里有王记的存贴，而是拿自家银号的冒充，好在成都各银号的存贴大同小异，再加上伙计已忙得晕头转向，根本没看出半点破绽。
伙计满脸堆着笑：“客官见谅，敝号从今日起1万贯以上的存款，皆需三日后给予办理。”
“瓜娃子，存钱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让三天后再来？”孙益从后面挤过来，扯着嗓子嚷嚷，“老子要取1万贯，快着点儿！”
伙计赔着笑解释，无奈两个人吵着非要见掌柜，后面的人忙着取钱，也跟着起哄。伙伴忙上楼去找沈应春，陈梦悠和孙益则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起走出大门，口中高喊：“王记蛮不讲理，扣住我们的钱不给！定要到衙门去告他。”
“王记生意亏空，哪里还有钱可提？在王记有存款的，赶紧去取，若再晚些，便取不出来了！”
阿墨见二人出来，朝正在排队的义帮众弟子做了个手势。队伍后面的一大半人呼啦一声，朝四面八方散去，口中皆呼：“王昌懿生意失败，巨亏之下，难以为继，王记已垮！大家速去！过了今日便取不回钱啦！”
几百人沿街呼号，一传十，十传百，不消两个时辰，王记生意破产，无钱可提的消息就传遍了成都的大街小巷……
一时之间，王记各分号的大厅里水泄不通，人满为患。无论男女老少，面孔上都写满了恐慌。柜台前的队伍如蜿蜒的长蛇，取款的人们相互推挤着，不时地向前探头张望。
排在前面的人也失去了往日的耐心，不断地催促着柜台里的伙计加快速度，伙计们尽管一脸疲惫，却也只能强打起精神，不停地忙碌着。
华阳分号里也是一片混乱，平日里安静有序的大厅，此刻成了喧嚣的“战场”，叫嚷声、呼喊声、孩子的哭闹声交织在一起。
“诸位不要挤，按顺序来，我们王记有的是钱。”负责安保的汉子们手忙脚乱地维持着秩序，声音早被淹没在人群的嘈杂中。
贾掌柜望着眼前的情形，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眼中充满了忧虑。
一个账房匆匆跑过来，伏在他耳边说：“掌柜的，库里的现钱已不足200贯，现银已不足百两，照这样下去，根本撑不了多久。”
贾掌柜清楚，这巨大的挤兑压力就像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炮弹，一旦资金链断裂，后果不堪设想。
“闭号！让他们三日后再来。”贾掌柜当机立断，高喊一声，“立即备车，我要面见老东家。”
王记总号的情形更糟，化装成伙计的李金楼跌跌撞撞地跑到掌柜房，上气不接下气：“掌柜的，不好啦！您快到前头看看吧！”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沈应春不以为然，“不就是义帮那些人，来取他们昨日存在咱这儿的1文钱吗？”
“是哪的人小的不知。”李金楼大口喘着气，“只是来号里提款的人……都乱套了……门口的人越聚越多，足足有三里地那么长。”
“什么？”沈应春大吃一惊，赶忙走到窗前朝楼下望去，总号门前已是一片混乱，义帮众人早已不知去向，前来提款的都是闻讯而来的成都百姓。
一个不明就里的壮汉站在台阶上，对着人群大喊：“王记生意亏空，难以为继，已经垮了！过了今天咱们就提不着钱啦！”
银号门前的路上挤满了人，前呼后拥，喊声一片：“赶快提钱，晚了就啥也不剩了！”
“不能让无良奸商卷走我们辛苦挣来的血汗钱！”
沈应春大惊失色，账房跑来汇报，说库内的现银、现钱皆已被提空……
陈梦悠的马车此时就停在不远处的一条街巷里，车厢里摆着一个炭火盆，让这里温暖如春，静谧舒适，与外面的阴冷与喧嚣比起来，仿佛就像两个世界。
程小蚁默默地注视着王记总号门前外发生的一切，几个侥幸取到钱的人经过马车，不时交谈着：“你说，王记那么大的买卖怎么说垮就垮了？”
“快走吧！这年头，钱放在哪儿都不把握。”
程小蚁闻言，嘴角不禁露出久违的笑意。
陈梦悠也已换上了自己的装束，望着窗外的情形，兴奋拍了一下大腿：“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小蚁，你这招确是精妙！”
“人们常说，善恶有报，因果循环。”程小蚁敛起笑容，“我就不信，恶报会自动降临到恶人头上。总要有人去做一些事，去推动这个因成熟为果吧？”
陈梦悠轻轻拍拍程小蚁的肩头，目光里透着坚定：“我只知道，你认为对的，就去做。若是不做，便一定会后悔，一定会遗憾。”
就在这时，十几个小乞丐异口同声地唱着一首歌谣，朝这边跑了过来。很快，就将马车围了起来，车夫欲将众人赶走。程小蚁忙说，这些小乞丐，是自己请来的。
领头的小乞丐十一二岁，长着一双大眼睛，看上去一副很机灵的样子，见了程小蚁，忙道：“大爷，您昨日让我们今日来此寻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程小蚁从怀里掏出一沓交子，晃了晃：“哥哥教你一首歌谣，只要你三日内，每天领着你这帮小兄弟，绕着府衙、转运司、安抚司、提刑司，各唱上一圈。”
小乞丐一听，这钱来得简直太容易了，便一个劲地点头。
程小蚁把一半交子递到小乞丐手上，朝陈梦悠挤了挤眼睛：“这是订金，你们唱完了，便去全盛银号拿另外一半。”
陈梦悠一听程小蚁跟领头小乞丐的对话，已然明白，这还是程小蚁的安排，但会意道：“对，你们就说，是二公子让你们来的。”
众小乞丐一听，顿时欢呼起来。
“嘘。”程小蚁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表情也严肃起来，“记住，不许光拿钱不干活，我可是会偷偷盯着你们的。”
“大爷放心！别看我等年纪小，但一向是讲诚信的。”小乞丐接了钱，施礼道。
程小蚁拍拍小乞丐的头，将自己编好的歌谣教给众人。又过了一会儿，这些小乞丐，便蹦蹦跳跳地朝成都府衙的方向跑去，口里大声唱着：“王记银号，金银之窑。不守诚信，实乃草包。吞金噬银，恶行难藏。契约如纸，随风飘摇。王记银号，笑里藏刀。本息不还，利滚利高。官家警惕，擦亮双眼。任其妄为，社禝不保……”